数日之后,刘秉义躺在病榻上,已然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
好运伴随了刘秉义的后半生。
前半生他屡试不第,蹉跎穷酸。直到四十多岁才中了进士。
随后他巴结上了阁老刘棉花。自此在官场中平步青云,一路高升至北直隶布政使。
弘治帝登基后清洗朝堂庸官。刘秉义却因是常风的岳丈,被弘治帝高抬贵手,得以晋升南京六部侍郎。虽是虚衔,却是高位。
老刘的后半辈子简直就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胡亥骑秦始皇,赢上加赢。
在官场中,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常风和刘笑嫣守在刘秉义的病榻前。
刘秉义问:“破奴回不来?”
常风答:“他正在扬州巡盐,回不来。”
刘秉义道:“哦。我床头柜第三个格子里有个匣子。里面有一万六千两银票。是我半生为官积下来的。全都留给我的大外孙。”
“另外还有一千四百亩地的地契。拿来兴办一所义学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悲。
刘秉义给了常风最后的忠告:“不要跟文官们斗。你斗不过他们。倒下一茬文官,又会起来另一茬儿。”
常风虽不以为然,却不能反驳将死之人。他道:“老泰山,我记住了。”
刘秉义又道:“有个事儿,我对不起你.”
常风道:“您说当年您撕毁婚约的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您外孙都十九岁了。还提它干什么。”
刘秉义却微微摇头:“我没说这件事。我有另一件事对不起你那年”
话说了一半儿便戛然而止。刘秉义闭上了双眼,驾鹤西去。
刘笑嫣和常风抱头痛哭
刘秉义的丧事十分凄凉。
他生前交好的门生故旧没有三百也有二百。却无一人前来吊唁。
如今常风在文官眼中是阉党的打手,八虎的刀,文官集团的头号敌人。他们不愿跟常家扯上关系。
来吊唁的大部分是内宦、厂卫袍泽。
进常府给刘秉义敬香的文官只有常风的故交杨廷和、王守仁、张彩。还有常破奴的同年,严嵩、翟銮。
刘瑾出手大方,丧仪随手一送就是五千两。
送完丧仪,刘瑾跟常风抱怨:“旁人不来也就罢了。李东阳也不来?他可是老仙翁的外孙媳妇儿的亲爹啊!”
常风道:“咱们最近跟内阁剑拔弩张,李先生自然要避嫌。”
话音刚落,丧仪官唱道:“建极殿大学士李东阳,前来吊唁老仙翁。”
常风跟刘瑾对视了一眼:“他竟来了?”
李东阳给刘秉义上了香,奉上了三十两丧仪。这倒不是李东阳装穷,他是真穷。
李东阳朝着常风、刘瑾拱手:“亲家翁,刘公公。”
常风道:“亲家翁,你来作什么?内阁那两位又要说你巴结厂卫鹰犬了。”
李东阳笑道:“我不来他们就不说我巴结厂卫鹰犬了?在他们眼里,我早就是个叛徒。”
常风道:“亲家翁咱们后堂说话。”
李东阳随常风、刘瑾进了灵堂的后堂。仆人摆好了茶。
常风拿出了一份名单。上面写着涉及私盐案的官员名字。
常风将名单递给李东阳,:“亲家翁,这上面有没有你的门生故旧?如果有,请你指出来。我们厂卫会酌情网开一面。”
这是常风对李东阳的一次试探。
如果李东阳指出名字,求常风高抬贵手。那李东阳就跟刘健、谢迁是一路货色。常风就没必要在即将到来的朝堂大清洗中保全李东阳。
李东阳仔细看了看名单:“有十几个我的门生故旧在名单里。但我不会告诉你具体的名字。”
“他们忘记了读书科举的初衷,胆大包天,贪得无厌。应该受到应有的惩处。”
刘瑾冷笑一声:“呵,李先生还真是大公无私啊。是不是因为我在场,你不好意思跟常帅爷开口?要不我回避回避?”
李东阳却道:“刘公公用不着回避。据我所知,王妙心和破奴在河东盐场严办了十几名监管太监衙门的内宦。其中有刘公公的人。刘公公你一样没有包庇。”
李东阳所言不虚。河东盐场被严惩的那十几个内宦,都是刘瑾的徒子徒孙。
刘瑾没有回护他们,倒不是多大公无私、多公忠体国。他是在拿这些徒子徒孙,给常破奴换功劳。
按照怀恩那边的辈分,常破奴是他的契弟。刘瑾真心将常破奴当成自家亲人。
只要我破奴小兄弟能够立功受赏升迁,我舍弃十几个徒子徒孙算得了什么?
刘瑾对常家是仗义的。
常风道:“二位都是无私之人。那我就让妙心和破奴继续公事公办了。”
李东阳提醒常风:“梁伯宏是此案的关键人物。进京受皇上钦审之前,一定不能出岔子。”
“这些年,贪官案发后离奇‘自尽’的事情太多了。”
“弘治十四年,云南铜政姜德海案发,他被刑部的人押送进京途中,竟‘抢夺差役佩刀,狂砍自己脑门三十八刀自尽而死’。假得可笑。”
常风点点头:“你放心。我已派了得力的人押送梁伯宏回京。”
李东阳压低声音:“切勿掉以轻心。有些人为了保全门生故旧,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说完李东阳起身:“好了。我先回内阁值房办公差。”
李东阳走后,刘瑾对常风说:“小叔叔。皇上对私盐案很是期待啊。”
常风一愣:“期待?”
刘瑾点头:“对,期待!内承运库没有多少存银。皇上要用国库的银子,内阁和户部那边不会同意。这份涉案名单的六十多名官员,个个都是肥的流油的猪。”
“若此案顺利结案,六十多头肥猪的家财加起来一定会是个巨大的数字。”
常风突然联想起了十九年前的一句话:“万家跌倒,弘治吃饱。”
常风道:“犯官的家财是要充入国库的。皇上的意思是?”
刘瑾答:“皇上的意思是,若此案顺利结案。抄家之时,每抄出一万两银子,你只对外说抄出了三千两。”
“剩下的七成赃银交入内承运库。放心,皇上拿了这笔银子,并不是为了奢靡享乐。”
“他是准备拿来赏赐边军、京营将士,收拢军心。从文官手中拿回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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