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道路交通却更加拥堵,她只能沿着马路踩着新雪慢慢走。不一会儿,凛冽的寒风就将她的鼻尖冻得失去了知觉。
她忽然想起来考完试后还没开机。屏幕刚刚亮起不久,手机就开始不断地振动。洛阳,张明瑞,百丽,妈妈……很多人给她发来短信询问考试情况,甚至还有许日清,想必是张明瑞告诉她的。洛枳觉得心里很暖,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回复。过了几分钟有电话打进来,是妈妈。
“洛洛,考完了?”
“刚出考场,你的电话真及时。”
“心灵感应。”妈妈在电话另一边笑,“怎么样?”
“挺好。”
“对了,你们圣诞节放不放假?”
“我们圣诞节放什么假啊,你以为我在哈佛啊?”
“我上次跟你提到的那个付姨说,她有个亲戚在铁路局工作。你要是圣诞节前后回来,可以买站台票上车后再补卧铺的学生票,回北京的时候你和付姨他们一起,羽绒马甲也不用她给你捎过去了,你正好可以把他们送上地铁,听明白了吗?”
洛枳对这种啰唆的叙述只能没脾气地笑:“明白,明白。”
妈妈絮絮叨叨地给她讲具体如何找列车长,时间车次,又问她有没有要紧的课程,说了很久才放下电话。
12月24日是星期六,洛枳计划周五早上上车,翘掉政治课和体育课,周日晚上返校。
今年12月24日,是父亲十五周年的祭日。
洛枳已经有点儿记不清出殡的场景了,从自己家里到火葬场,一路遇到无数陌生的亲戚。在冗长繁杂的仪式中,她都只顾着哭,只有一个阿姨负责照看穿戴重孝的自己。
她只要哭就可以了,孩子的悲伤纯净而简陋,只需要看到一个不会动、面色惨白、冰冷冷的爸爸,只需要听到人家一句“爸爸永远回不来了”,就能哭到昏天黑地,直到累了,平静一会儿,休息一下,再被人提及几句,再哭……
反正会有很多人蹲下抱着她说“苦命的孩子”。她可以一直哭下去。
但是不知怎么,在阿姨怀抱中的她突然抬头。葬礼那天也是下着大雪,比现在这一场还要大。
雪花是天空的碎片。
她睁大眼睛看着雪从无到有渐渐变大然后落到自己眼里,冻住了眼泪。那样的压抑和盛大突然让小小的洛枳不再抽噎,而是转过身去看人群中的母亲,嘴唇发白颤抖、正在砸一个泥盆却几次都砸不碎的失去力气的母亲。
她知道,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那一刻,悲伤加重,越过了孩童懵懂的悲伤和眼泪。
刚放下电话,手机又振动。
这次是盛淮南。
“雅思考完了?”
“嗯,挺好的。”
同样的问候,来自别人,她就笑笑说“谢谢”,来自他,就会感动异常。人的心永远都是偏的。
“一般别人就算是考得好也只会说一句‘嗯,就那样吧,还行’。你还真诚实。”盛淮南的声音很明快。
“是嘛。”洛枳没有斗嘴争辩的心情。
盛淮南停顿了一下,又问:“回学校了吗?”
“正在路上。雪积得太厚,又堵车了,我走回去,还好北语离咱们学校不远。”
“我去接你吧。”
“这儿堵车,能过来的只有直升机,你怎么接?”
“呵,对啊。”盛淮南笑了,有点儿尴尬,很久都没有说话。洛枳没戴手套,手指很快就僵硬了,可是她没有催促。
“冷吗?”他问。
“嗯。”
“没戴手套?”
“嗯。”
“那把电话挂了吧。你感冒还没好吧?嗓子还是有点儿哑。把手揣到兜里好好暖和一下。预祝你考出好成绩。”
“谢谢你。”
洛枳把冰凉的手机放回书包里。前面的十字路口混乱不堪,行人在车辆的夹缝中自如地穿梭。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被伤得再狠,只要对方问一句“疼不疼”,就能活过来。
迎面来的风吹走了她残留在脸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