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强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往头脑中聚集,四肢已经冰凉了。他猜自己这时候的脸一定可怕极了。
郑玉璁怒不可遏,颤声说道:
“你们……你们居然敢……他……”
莫尔额接着叹道:
“是啊,很不幸,我们这里是战俘营,不是大城市,没有很好的抢救设备……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急性心肌梗塞死的,心脏病突发这种病,到那个大医院都不好治。太快了来不及啊,医院也是治病不治命么。”
向小强好容易才压着怒火,嘶声说道:
“尸体呢?把尸体拉来看一下。”
莫尔额说道:
“已经火化了。”
向小强死死地盯着他。
莫尔额露出了理解的笑,又笑呵呵地说道:
“向将军,郡主,这个你们想必能理解……我们这里是战俘营,人员密度大,人死了之后尸体不能久放,必须快速火化,要不然容易产生瘟疫……喏,向将军,这一份是军医开的突发性心肌梗塞诊断书,这一份是医生开的死亡证明……看到没有?上面都有我们军医的签字,白纸黑字,还有我们的公章,还有我这个最高长官的签字证明……呵呵,向将军,如果不满意的话,你还可以要求查看我们军医的执业资格证书。……怎么样,向将军,你觉得满意吗?”
……好,很好,突发心脏病,自然死亡。
郑玉璁已经泪流满面了,她颤抖着就要发飙,但是向小强一下把她拉了下来,沙哑着说道:
“骨灰呢?”
几个北清官员都有些意外。他们本以为向小强一定会大闹一场呢。没想到如此识相。其实,就算向小强再愤怒,他们也不怕。因为这样处理,就是他们请示了皇上,皇上授意的。皇上的意思很明确,必须要让向小强知道,这里是大清,必须要让他意识到在这块土地上,是谁掌控着一切。
过了一会儿,两个军医还真的把一盒骨灰搬来了。
向小强看着地上的骨灰盒,摘下了帽子。身边的郑玉璁已经泣不成声了。
向小强抬起头来,望着眼前一千多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战俘,突然高声喊道:
“弟兄们!这个死去的弟兄也是你们的一员!两天前,就在别的弟兄都在刺刀枪口下、只敢被逼着说谎的时候,就是这个张连生冒着生命危险喊出了真相,让我和郡主知道了你们在矿山里的遭遇!但是大家看到了,仅仅一天之后,这个兄弟就……就变成了眼前的这一盒骨灰……为什么呢?哈哈,突发心肌梗塞!”
一千多名战俘木然地看着面前地上的骨灰盒,没什么反应。
向小强突然明白过来,他们已经很麻木了。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他们已经对这种事情、或者说比这残忍黑暗十倍的事情,习以为常了。见怪不怪了。
向小强觉得自己很悲哀,很失败。
他叹了口气,有种想哭的感觉,悲伤和压抑淤积在胸口,吸不进去,也呼不出来。
而这种感觉,几千明军官兵们已经受了大半年。北清几千里地的百姓们,已经受了两百多年。
向小强慢慢蹲下去,轻轻抚摸着骨灰盒,然后把它抱起来,转身交给郑玉璁。
“几千人里面,唯一一个脊梁没断的人,现在就成了骨灰,正躺在里面。”
郑玉璁一点没有忌讳的意思,伸手抱过骨灰盒,哭的满脸泪水,使劲儿点着头,仿佛那个勇敢的人,此刻正被她抱在怀里。
……
向小强转过身,望着一圈的北清官员,低声道:
“把诊断书和死亡证明给我。”
莫尔额马上把两份证明递给了他。向小强拿过来看了看,冷冷地说道:
“不行,只有军医的签字和你的签字不行。我不认可。”
莫尔额看着他喷火的双眼,本来想讥讽一句“你不认可又怎么样”,但话到嘴边还是说成了:
“那你还想要谁的签字?”
向小强伸手划了一圈:
“你们在场的这些官员,全都得签上字,做个见证。不然今天我不走。”
莫尔额一怔,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他看了看身边的下属们,又看了看自己的签字已经在上面了,再让下属门签上字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这件事是皇上吩咐的,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向小强这样做,大概也是为了回去后好交代吧?
他一偏头,吩咐道:
“你们也都签上字吧。”
最高长官吩咐了,下面的军官们也都拿过纸笔,陆续在两份文件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向小强又要文官们也签字。文官们犹豫了一下,但看军官们都签字了,虽说莫尔额管不到自己,但还是都跟着签上了字。
向小强拿过两份证明,数了一下,一共十六个签名,和在场的北清官员人数相符。
他什么也没说,把两张纸折好,装进口袋。然后,目光又极其缓慢地、阴森地、挨个儿从这十六个北清官员脸上扫了一遍。
“走。”
他说道。
……
第一批明军1500名战俘,在被北清俘虏、经历了8个月的地狱煎熬后,终于踏上了返回家乡的路。
晚上六点钟,战俘列车驶进了天津大沽口码头车站。
七点半,1500名战俘和向小强、郑玉璁登上了一艘北清货轮,拔锚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