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在拜堂时故意装疯,彻底断了聂呜已的贪念。
白绢上只记载到此。
“这白绢大概是你十三岁时写的。”东方任叹道。
“嗯。”悲伤不已的聂轻早已哭倒在丈夫怀里。
一手紧搂着聂轻的东方任,以另一手拆开信封。
邵歧只写了短短几行字。
堡主:
请不计一切代价阻止聂轻任何想报仇的意念。
当初我教聂轻武功是让她防身,而不是让她报杀父之仇。
还有堡主在娶聂轻之前曾亲口对我许下的承诺,请务必辨到!
看完了信,东方任终于知道邵歧要他做什么了。
邵歧要东方任替他完成遗志杀了聂呜已好为聂轻报杀父之仇。
他明白邵歧的暗示,娶了聂轻后,聂轻的血仇便成为他的责任了;其实就算邵歧不说,他也绝不会让聂轻的手染上一丁点儿血腥的。
这一刻,东方任心中充斥的不是佩服邵歧的苦心安排、也不是赞叹邵歧的忠心为主,而是深深地感谢,感谢邵歧对聂轻无怨无悔的付出,在他的尽责保护与刻意隐瞒下,才有今日这个能随口唱出无忧歌声、让全堡的人甘愿为她而与严厉的他对抗、让他东方任挂心到无法自拔的聂轻。
东方任右手握拳,只见手掌中冒出几缕轻烟,再张开手时,原先在掌中的信纸已变成纸粉飘落。
这一来,除了他和死去的邵歧外,再无第三人知道信的内容。
临走前,两人站在邵歧的黄土坟前致意。
聂轻脸上的泪痕仍在,但悲伤已明显控制住了。
“歧叔的坟太简陋了,我看改天将歧叔葬在你爹娘的墓旁吧。”东方任道。
“谢谢。”
“别谢我,我只是略尽棉薄之力罢了,比起歧叔为你做的简直是天差地别。唯有如此,才能表达我对他的感谢了。”
聂轻仰着头看他:“答应我,别杀了叔叔一家人为我报仇。”
“呃?”东方任一愕。
“你定在纳闷我是如何猜到的,是不?”
东方任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我的表情真如此嗜血?”
“你忘了,你的娘子可是善于猜谜的?”
“下次记得提醒我,别想隐瞒你任何事。”东方任叹道。
“当年,歧叔是个黑白两道都想追杀的江洋大盗,败在父亲手下手,他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没想父亲不但放过他,甚至给了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从此歧叔便隐埋名地在擎云庄住了下来。”
“我不知道还有这段典故。”
“这故事是我长大后,歧叔才告诉我的。”
“所以他才会一肩扛起所有的事,将杀了聂呜已当成自己的责任,因为他想报恩。”东方任懂了。
“歧叔的心愿并不会因为他的入土而终结,他也绝不会让武功平平的我去送死,从你不让我瞧一眼信上内容看来,歧叔定将这件事交付于你。”聂轻伸出食指点住东方任的唇,也封住他的反驳:“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杀人,才自愿担下这重责大任,但我又何尝忍心让你的手因我而染上血腥?”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只要将叔叔一家人逐出你的势力范围即可,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他们。”
“这样的惩罚对聂呜已而言未免太轻了吧?”东方任颇不以为然:“我可以杀了他们,而且神不知鬼不觉。”他轻描淡写地像在谈论天气,而不是几条人命。
聂轻为他的不在乎而眉头紧蹙。“我不喜欢你动不动就将人命挂在嘴上的轻蔑。”
“知道吗?我这一生征战无数,手上、刀上已不知染上多少血腥,不在乎多加上聂呜已一个。”
“那是异族、那是你为了生存不得已的征战,无可厚非。叔叔虽坏,却还是我的血亲,杀了他也无法让我的父母复活,却会让你我之间蒙上一层阴影。现存,我只有你了,我不要你为了我而杀人。”她上前一步,双臂环住他的腰,耳贴在他胸前倾听他的心音。
“好吧,不依你。”东方任被说服了。
“谢谢。”她踮起脚尖在他颊边印上一吻。
“现在只剩下一个谜还未解开。”东方任沉吟。
“什么谜?”
“九龙印。邵歧曾在信中提过他将印信藏了起来,没说藏在哪里。”
“没找到九龙印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可不是那没用的聂呜已。”东方任冷哼。
“是,我忘了,我的相公是个神通广大的自大狂。”聂轻回他一个赖皮的笑。
东方任将她拥入怀中。“对我而言,有没有九龙印并无损我接掌擎云庄的产业,但我想恢复你的身份,让外界知道你才是擎云庄唯一的继承人。”
“十年来,叔叔处心积虑仍是遍寻不着,我看八成连歧叔都忘了将九龙印藏在哪儿了。”
一道灵光突然在东方任脑海中闪过,他低头对着聂轻道:“来,把你的剑给我。”
聂轻抽出怀中的剑,倒转剑柄送至他等待的大掌中。
自从东方任得知自己深恶痛绝的短剑,对聂轻而言却是相处了十的伙伴,便宽宏大量地允许她携剑防身,条件是上床前得由他亲自没收。
看着东方任反覆打量剑身,按捺不住疑惑的聂轻开口问道:“怎么了?剑有什么不对吗?”
“你说这是歧叔给你的?”
“是啊,歧叔要我寸步不离地带着它防身。”
“有我在你身边,你再也不需要短剑防身,知道吗?”
“我知道。”
她的全然信任让东方任极为开心:“很好。”
将内力贯注于右掌的他,一掌便将剑柄给击碎。
在碎片中赫然出现一通体碧绿的印章来。
“咦?你怎么知道?”聂轻惊叹。
在妻子佩服的惊叹声中,东方任得意地拾起那一方印石,上面清楚地刻有“聂门”两个字。
“想不到它一直在我身边。”
“这也是邵歧的安排。”
东方任突然好想会会这名巧布连环计的老人。
一向惜才的他现在只能看着一堆黄土,惋叹着没能早日认识邵歧。
东方任果真信守对聂轻的承诺,只将聂呜已赶离他的势力范围。
只是,无央堡不只雄霸北方边境,它的势力甚至遍及中原。
这一来,聂呜已根本无法在汉土立足,逼得只能远走他乡。
据最后传回来的消息是聂呜已已逃亡到虫兽肆虐、瘴气绕天的保霸蛮境,不知所踪。
这天,聂轻一如往常的练习骑术时,侧骑在她身旁的冷没君突然冒出一句:
“你为什么会放过他?”气忿难平的他质问着。
“咦?”聂轻不懂他在说什么,更为他在人前难得显露的情绪而讶异着。
“聂呜已残忍地杀死了你的双亲,甚至连你也不肯放过,为什么你会放他一条生路?”
“这才是你真正的表情对不对?”
“什么?”没君愣了一下。
“他们都说你的冷漠寡言来自于不善与人相处,但我不这么认为。的确,和任与名霄两人相比,你是较不引人注目的那个,但我认为这全是你刻意制造的假象,我猜对了吗?”
聂轻敏锐的观察力令冷没君心惊,却仍故作镇定地否认:“我没心情陪你玩猜谜游戏,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放过聂呜已?”
“你没心情玩儿?这下可糟了呢,我想玩猜谜的兴致却被你给挑了起来,怎么办呢?”放软了声调的脸上满是调皮的神采。
冷没君低低呻吟了声,他终于知道当初堡主会被她气得失去理智的原因了。
“这样吧,我出道谜题让你猜,你若猜中,我便告诉你为何放过叔父的答案。”
聂轻才不管冷没君的臭脸,她这不顾一切兼我行我素的本事,连东方任也拿她莫可奈何的,只见她张口唱道:
“天下间有一把利刃,
它无法削金断玉,
能伤了自己,却杀不了自己最恨的人,
但人们却常拼了命地想得到它,
一旦任凭它的摆布,便再难回头,
甚至赔上你的命。”
唱完后,冷没君还是臭着俊脸,唱独角戏的聂轻不改兴致地问:
“你猜,这把利刃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随便猜猜嘛,又不会少了你一块肉。”见冷没君仍是不语,聂轻笑着补充:“告诉你,这是歧叔编来让我猜的唯一谜题。之后,歧叔更是每隔十天半个月便会让我再猜一次,明知我已生厌,他却依然故我,为的就是不想让我忘记。现在你想不想知道那把利刃的名字?”
冷没君仍是闭口不语。
他的消极抵抗,让聂轻自讨没趣得很:“好吧,我也不要吊你胃口了,我直接告诉你吧,这利刃的名字便是复仇。”
“复仇?”冷没君一愣。
“这道题出得很玄是不是?”
“嗯。”冷没君开始咀嚼其中的禅机。
“歧叔说过,仇恨只会蒙蔽了你的心智,会让你忘了生命中还有更多重要的事,为了让我活得自在,他才会将我父母的仇一肩扛起,任自己被这把仇恨的利刃所伤。也因为如此,我决定听歧叔的话,将心中仇恨全放下,认真活出自己。”
冷没君已听不见她最后的话。
独自策马至一旁的他,只是半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愿打搅他的聂轻只得又独自习马术,她根本没放弃想骑奔日的念头。
一片青绿的草原上,除了聂轻得意的娇叱声外,偶尔还夹杂着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