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噎到了喉咙里。
“咳咳……”杨乐天喝了一大口水,舒展了眉头。他还记得当年与柳飞扬决斗后遗失了那颗幻魄珠,不然念儿的病他也一定会用那宝珠试一试。现在江湖上突然冒出来了什么不死的人,难道会与那幻魄珠有关?
杨乐天不妨直接问了出来:“你说不死星君就是唤雨楼的楼主,那么可知道他的底细?”
提到此处,许慕白的眸子倏地凝聚,缓缓道:“那个不死星君传说可以不死不伤、百毒不侵,他头上总是戴着一个美玉雕琢的面具,没有人见过面具背后的那张脸,或者说见过的人都死了。不过,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许慕白面如红布,那恨欲的怒火在眸子里熊熊燃烧,吐出了心中积怨已久的名字:“吴阴天。”
“是他?”杨乐天一怔,疑惑的眸中变幻着神采,是复杂的,又是无奈的。他又想到了飞鸟,假如吴阴天真是那个不死星君,难道义弟在唤雨楼办事,是出于手足之情?
“唉,我杀不了他,我没本事,没本事啊……”许慕白垂下了头,狠狠地用拳头向桌上的瓷杯砸去。他砸碎了瓷杯,又自虐般地在那些碎片上挥舞拳头,任尖锐的碎片和着血、刺进肉里。
“够了!”杨乐天惊雷似地吼了一声,飞快地出手按住那只拳头,“你这样做也是没用的,只是伤害自己罢了。”
许慕白红着眼睛,从椅子上腾地弹起来,双膝一弯,重重地砸在杨乐天脚下的一寸方砖上,“杨乐天,你收我做徒弟吧,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为死去的师父、师弟们报仇,他们死的好无辜……”
“你断刀门的祸,是被我连累的……”杨乐天说到此处,忽然顿住,转头看向因刀客的疯癫而躲到邻桌的妻儿。
他的妻子正捂住儿子的眼睛,畏缩地埋着头,粉色的唇被她的贝齿咬得道道红痕。于是,杨乐天后面的话根本说不出口——我欠你们断刀门的,该收你做徒弟,该为你们断刀门报仇,为武林铲除妖邪。
然而,这些话中所需担负的责任是杨乐天现在无力去做的。江湖的恩怨永无休止,就算杀了一个不死星君,还有千万个柳飞扬在等着他。且不说杀之不尽,就算真的杀了他们,他们的子女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杨乐天、长大后来找自己复仇?
他杨乐天不是大罗神仙,救不了千千万万的世人。但是在想通之后,他心底还有那么一点波动,因为还有一个人他是很想救的,正如那个人在地狱的烈火中拉他走入了光明。此时此刻,他也同样不能见那个人坠入深渊、万劫不复,而自己却置身其外。
但是……
杨乐天迟疑着,内心如波涛般地翻滚。而此时,跪在膝下的人从怀中取出一物,摊开掌心。在许慕白的掌心内,是一节暗红色枯枝,却又形似蠕虫。
“我断刀门的师父早已仙逝,这支‘枯虫草’我留着也是无用。现在,我想将它赠与新师父,做为慕白拜师的礼物。”许慕白说完,双手高高奉上那支仙草。
楞了一下,杨乐天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支仙草,却同时对上了刀客那双殷切期盼的眸子。突然,他全身一凛,感到了一股深刻的无力感从血液中涌了出来——既然是办不到的事情,不如早些断了对方的念头。于是,他的手硬生生地抽了回来,毅然拒绝:“对不起,我不会收你做徒弟。”
杨乐天一字一顿地将这话明白地递了出去,随即起身,走过去搀扶起琳儿母子,迈步出门。
寒风从门外吹进来,留下了一室的冷漠,而刚刚还在刀客掌心内的那支仙草,却已然不再这屋中。
“乐天,我们要去哪里?”琳儿将嘤嘤啼哭的儿子哄着了,借着大树的庇护,坐在树下的大石上躲避寒风。
收回了方才冷峻的气场,杨乐天将一抹温柔的爱意带给了妻子,眼中的光是柔和而沉静的,“我们先回梅山吧,好么?念儿的病我们日后从长计议。”
“但……”琳儿在听到这么多事情变迁之后,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
坐在旁边的杨乐天呵出一口蒙蒙的白气,没有说什么,只用一只手臂绕上琳儿粉滑的脖颈,将妻儿顺势勾入怀中,眼睛仰向头顶的一方天空。
冬日的白杨树枝光秃无叶,那头顶的天空被张牙舞爪的树枝分割开来,形成了数个区域。这些区域有大有小,唯独是区域中那抹澄亮的天蓝色是相同的——天空的颜色,那便是他赖以喘息的空间。杨乐天需要的不大,只要最小的一片蓝色即可。
良久,身为人父的男人终于开口:“听我的,先回去吧。”
“好吧。”琳儿应了,顺手将垂纱斗笠罩扣在丈夫的头顶,提醒道:“我们路上还是小心一点儿好。”
黑色的薄纱,透如蝉翼,从面上拂摆下来,遮住了一张俊脸,也遮住了那对漆黑的瞳。杨乐天这回望见的,再不是那纯净美好的蓝色,而是被黑纱遮盖了的天空,阴郁昏暗。
他不安地捂住自己激烈跳动的胸口,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快来吧,我的战士,这个世界已经昏暗了,正等你来解救。”
杨乐天一愣,那个声音对着他的耳边吹了一缕冷气,“看到了么,正如你眼前所见,假如你不出来解救世人,那么你占据的那片蔚蓝之地,也将陷入一片黑暗。”
突然,杨乐天的那颗心绞痛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深入他的喉咙,将那颗心用手指揉捻。他听到了心口发出了瓷片碎裂的声音,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那样的痛是凛冽的、无法躲闪的。
冷风展动了斗笠上垂下黑纱,所有的痛消失在站起的一刹那。黑纱之后,那副沉重的眼皮缓缓盖上了漆黑的瞳,仿佛陷入了一个轮回,那是他逃不过的宿命。
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