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忧坐下之后,木梓衿站在他身后。杨慎谨慎小心地看着宁无忧,似斟酌了片刻之后,说道:“王爷,我是来辞别的,今日吏部已经下了文牒和官印,我明日就要前往西北上任了。”
宁无忧不过轻轻点头,“你今日既然来,便有些问题要问你。”他抬头看了木梓衿一眼,木梓衿看向杨慎,“你曾说,谢长琳出国子监之后,曾多次去过一个地方,他所走的方向,是往皇城的方向?”
“是。”杨慎谨慎地点头。
“那么,他是往皇城西南而去,还是往皇城东南而去?”木梓衿问。
“西南。”杨慎没有思索,便说道。
木梓衿与杨慎随意说了几句,杨慎再无留在京城的意愿。想来,那西北的黄沙大漠,战场隔壁,西北的牛羊水草,才是他所向往的地方。
他的父亲战死在西北,兄长牺牲在西北,母亲去世之前,最向往的也是西北。那个荒凉仓远的地方,才是他的心所向往的地方。那里有亲人,是他成长的地方,黄沙土地之上,浸染着他父亲和兄长的鲜血,敕勒长川之下,月色正满,西风呜咽着她母亲的期盼。
“王爷,”杨慎起身,向宁无忧恭敬的深深地行礼,双眼微红,却倔强的隐忍着,“我母亲,在去往西北的路上去世……不知,如今我母亲的尸骨埋于何处?”
宁无忧告知了他母亲葬身的地方,杨慎抿唇,深深地向他鞠躬之后,告辞离去。
木梓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瘦削的脊梁笔挺清俊,却依旧有着少年意气和神采。她轻声道:“杨慎有个好母亲,而他的母亲也有一个好儿子,想来,杨刘氏就是泉下有知,也会无憾了。”
她缓缓地勾唇,“天下的母亲,或许都如杨慎的母亲一般吧。”她转身,与宁无忧无声凝视,“或许,我父母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我去追究父母被害的真正原因。”
“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宁无忧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见她眼中微微闪着暗红的光,轻声问道。
木梓衿沉默,脑海之中总是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的身影总是隐没在黯淡昏黄的灯光里,他沉默寡言,总喜欢一个人坐在桌前喝酒,吃些花生小菜。多少次,木梓衿在微凉夜色阑珊的清晨之中,看见他背着竹筐离开的背影,又在夜色深浓时,看见他满载一身疲累与倦意回来。
他并不经常主动与她交流,却在恰当的时候沉默又笨拙的关心着她。为了她将来打算,放弃了母亲一直坚持的仵作,改行做了郎中。
其实父亲的医术是极好的,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望其项背。可多少人,曾经因为他的妻子是仵作,而避讳他,从不曾让他看病。
她此时,或许才隐约地意识到,父亲为了她和母亲,放弃了许多。
宁无忧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似笑非笑地说道:“他是个很好的父亲,或许比我父皇要好。”
木梓衿微微一愣,蓦地抬头有些惊异地看着他。她的心微微一跳,轻轻低头,轻声道:“或许,你父皇也是个普通的父亲,只是……。”
他轻抚着她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挑眉,温和的目光里带着些疑惑。
“你父皇,对你太过严厉,太过苛刻,或许,连你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她咬了咬唇,“或许身在皇家,他希望你能够早日独当一面,才不至于被动,才能担得起他对你的期望。”
他轻轻蹙眉,深深凝睇着她,若有所思。
“身份不同,对子女的期待和要求也不同吧。”她的声音低缓下去,几乎无法听见。她回忆起幼时的无知与固执,非要穿上别家孩子都有的新衣。母亲爱怜温柔的安慰她,而父亲却悄悄地用了节省下来的钱,给她买了衣裳。
他虽然总是沉默,可却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挑起整个家的脊梁。
宁无忧沉默不语。
她缓缓地抬头,轻轻地勾了勾唇,“天下没有一样的父亲,我的父亲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父亲。你父皇,也是最适合你的父亲。”
他没再说话,低头轻轻地看着她。
在他心里,浮现着多年前陈旧又如新的图画,他的父亲,是天下的君王,在他的眼中,父亲便是他能依靠的羽翼,高大伟岸,神勇无双。可在他父亲,在一个帝王的眼中,除了他这个儿子之外,还有肩上的重担与江山。
或许木梓衿说的对。
他慢慢地放下手,顺着她的肩膀缓缓向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