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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房之内陈置冰块以降低温度利于尸体保存。如今已经快入冬,气温如霜,进入冰房之后,木梓衿全身微微一僵,痉挛着打了一个寒噤。冰房之中并不透风,也没有任何光源,木梓衿快速点好灯,一转身,准备提起工具箱到尸体旁。
蓦地一转身,却发现顾明朗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双手微微举着,似乎是想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木梓衿下意识退了一步,木讷地看着他。
宫灯灯火如珠,照在病房之内的冰块上,冰块反射宫灯闪烁的光,摇曳着淡淡的光影,流转倾泻。涟漪般斑驳珊珊的光,轻落在顾明朗刚毅起伏如峭楞峻拔的轮廓之上,半蒙住的脸,只露出一双沉毅如刀刃磐石的双眼。
她一怔,看着他的眼睛,再也挪不开目光。
木梓衿身为仵作,有辨骨识人的能力。便是若她认识的人死后,只剩下头颅,她就算只看着头颅,也可以认出头颅的主人,甚至可以就着头颅复原出死者的模样。
这是她身为仵作的母亲教给她的本事,可她至今为止,经验不够。若是给她一副头颅,她可以轻松辨别人的身份,可只给她一双眼睛,而且还是蒙着半边脸的眼睛……
她解剖过人,对人体很是熟悉,只要认真观察过几次,便能记住人体五官的特征。
她与宁无忧一同南下,期间遇刺,不得已隐身在一处农家小院之中。那救她的黑衣人的那双眼睛,她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曾无数次怀疑过自己的判定,可此时此刻,那双眼睛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终究还是不能在隐瞒自己。
那救她的黑衣人,就是顾明朗!
千头万绪,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她欲言又止,想要开口询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而当时宁无忧也未曾向她透露过顾明朗的身份,那么至少说明,这两个男人都想瞒着她。至于为何瞒着她,她目前不想深究。这两个男人都是在朝堂之上经历过风云诡谲的男人,心思及其深沉,她不想猜测。
至于顾明朗为什么会救她和宁无忧,那也不重要了。
稍微一闪神,顾明朗已经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肩膀微微一沉,手中提着的宫灯微微颤抖。
顾明朗不曾说什么,只是从她手中拿过宫灯,为她照明。
他是一个沉默地男人,就像西北的风沙磐石一样,内心在狂野的呼啸着,可外边却苍茫沉静。他外面很刚硬,内心却有韧劲。
她抿唇,走到尸体前。
停放尸体的竹床恰好到她的腰部,高低合适。尸体被白布蒙着,看不清情况,但是从尸臭的情况来开,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她回忆起那时太傅与尚书令从宣武楼之上坠下的情况,猜想着尸体定是已经面目全非。
她抬手,将白布慢慢地掀开。慢慢露出烂成焦炭般的头,这尸体的脸一般已经塌陷,并且腐烂如黑绿色的污泥,头骨也已经破碎,黑红的脑浆肉糜一样流出脑外,黏在头发上,头发也被血水黏住,散着恶臭。
顾明朗微微闭了闭眼,隐忍瞬间后,又睁开眼睛,举着灯,为她照亮。
她双眸明如皓月,恰似霁月东升出海,银川万里,素光流转浩淼,沉静又神秘。她很冷静,面对越是恐怖的尸体,她越是冷静。
顾明朗恍然记起他与她一同出城到乱葬岗查看孙婉奶妈尸体的那晚。那晚月色昏暗,乱葬岗阴森狰狞,遍布尸体的乱葬坑腐臭连天,满地的尸体和骸骨蛆虫,她却能平静地在其中找到想要找的尸体,并游刃有余地解剖了,动作优美流畅,如庖丁解牛。
若他自问自己何时开始喜欢她,何时开始注意她,那便是那晚……
那晚她似开在幽冥尸骸之中的一朵昙花,既妖冶,又魅惑,又清丽得如月色,神秘媚惑,又高洁皎然,既刺激,又诱人。
好像一个身体,生出两个灵魂。
木梓衿并不知道此时顾明朗心头百转千回的想法,她只是蹙眉看着尸体,若不是尸体身上还残留着些许衣服碎片,她几乎不能辨认尸体的身份。这具尸体是太傅的,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且全身肿胀皮肤溃烂发绿,但好在躯干还算完整。
她戴上鹿皮手套,伸手摸了摸尸体的腹部,腹内肉体腐烂产生腐败气体,气体在慢慢充斥腹腔,若是茫然解剖开腹部,腹腔之内的脏器会因为气体的瞬间冲击而炸裂出来。到时候脏器全部炸裂,也根本无法检验了。
她抿唇,立刻褪下尸体的裤子,这一举动让顾明朗的手一颤,宫灯险些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