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响动。
“娘娘。”侍女匆匆进来,“是良辰公公。”
谢玉璋一翻身:“不见。”
“娘娘!”侍女惊疑不定地说,“良辰公公在门前磕头,把头都磕出血来了,非要见您!”
谢玉璋掀被坐起,皱起了眉头。
良辰进来的时候,形容狼狈,幞头早就掉了,额头渗着血。
他见到谢玉璋,直接跪在了她面前,僭越地揪住了她的衣摆:“娘娘!求娘娘救人!”
良辰从来稳重,谢玉璋第一次见到惊惶失措成这般,皱眉道:“把话说清楚,怎么了?”
良辰抬头,望着皇后美丽的面孔。
他是怎么样的失心疯,才会以为月娥要当贵人了?
皇帝把她们三个关起来的时候,他就全明白了。只他不敢暴露自己,好容易找个机会暗示了谢玉璋,皇帝却不肯对皇后说实话。
一拖,终于拖到了现在。
再不救人,就迟了。
良辰已经顾不得自己了。
他流泪道:“她就要生了。娘娘再不去,她就要死了。”
谢玉璋的瞳眸变了颜色。
破败的前赵旧宫里,手握着刀柄的士兵围了院子,胡进带人堵着门口。
大穆有一个说法,千万别叫胡进带人围了你家,堵了你门。因被胡进围过、堵过的宅子,从来没留过活人。
而现在,令人畏惧的‘胡蛮头’胡进看到谢玉璋,只觉得头都要裂开了。
谢玉璋站在那院子大门阶下,问:“他在里面吗?”
胡进满头是汗,狠狠看了一眼谢玉璋身后额头渗血的良辰,躬身对谢玉璋道:“陛下在处理一些杂事,夜深露重,娘娘回吧。”
谢玉璋恍若未闻,抬脚上了台阶。
胡进以己身挡在了她面前,甚至张开了双臂给自己壮声势:“娘娘,娘娘!陛下真的有事!”
谢玉璋只往前走。
胡进只能步步后退:“娘娘!您别管这个事!陛下都安排好了!”
院中的人,包括产妇、稳婆、仆妇,不会留活口,不会让人有机会在那些孩子长大后告诉他们真相。
谢玉璋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她抬眼:“胡进,你敢碰我?”
她说着,往前迈了一步。
胡进被门槛绊倒,向后跌去,撞开了院门。
院子里灯火通明。原本华美的宫室现在破旧敝败,栏杆下积着落了灰尘的污雪。
李固站在正殿的廊下,耳中听着正、侧殿里三个女人此起披伏的痛叫声,目光散漫地落在空气里,没有聚焦。
院门忽然开了,他的内卫统领胡进跌坐进来,滚落到台阶下。
李固抬起眼。
他的妻子身着银狐轻裘,站在月色里,火光中,正望着他。
她神情怔忡,没有两个月前的愤怒,眼睛里却有说不出的悲伤。
到底,还是让她难过了。
李固闭上了眼睛。
谢玉璋穿过院子,走向李固。每一步,都踩在别人的痛苦喊叫之上。
她一直走到了正殿的台阶下,望着台阶上的男人。男人也望着她。
四目相对。
谢玉璋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问的。
“留子去母”几个字,血淋淋地就在眼前。
男人走下台阶,站在了她面前,看着她:“你瘦了。”
谢玉璋嘴唇微抖,许久,眼泪滑落脸颊:“所以,你是为了我。”
李固抹去那眼泪,却又有一道滑下。李固亲吻她的眼睛:“别哭。”
谢玉璋的眼泪止不住:“她们在给你生孩子。”
李固算好了日子,令三个人喝下了催产的药,一并催生,一并解决。
他道:“生出来就结束了。”
谢玉璋道:“她们是你孩子的母亲。”
“这不对,李固。”谢玉璋流泪道,“这是不对的。”
“我知道,所以我来做,你不要管。”李固将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低声告诉她,“你回去睡觉,等睡醒了,你就有孩子了。这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孩子。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李固的声音如有魔力。
他轻轻地板着谢玉璋的肩膀转身,搂着她向外走:“回去。”
“睡一觉,便没事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谢玉璋恍惚着,被李固带着一步步向外走。
李固说的是对的。纵然大张旗鼓地选秀女出来生孩子,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亲娘,谁会不跟自己的亲娘亲呢?终究不是一条心。
不若几个无名宫人,悄悄地生,悄悄地死。
明早醒来,李固替她解决了一切的后患,铺好了未来的路。
……
……
只他自己,手上沾着自己孩子母亲的血。
他为了她,崩了自己的人心,手染脏血,化身成魔。
他的喜欢,原来,真的与别人不一样。
谢玉璋走到了院门口的台阶处,脚步停下。
女人们的痛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把她拉入了已经遗忘了许多年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