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谈笑间温情脉脉,男儿这边,言谈间则未免有些沉闷。
许玉玚虽活泼,但时机不对,便也沉默了。
许玉珩恰也如此。
许之安先前甚喜贾琏胸怀大志,此时贾琏当真做了他的孙女婿,他未免又觉贾琏所图甚大,将来许青珩随着贾琏未免要经历一番起起伏伏,如此,便又觉若劝说贾琏听他一言,依着许家权势与许青珩二人一世安享尊荣才好。心中如此想,偏又开不得口,毕竟贾琏已经入了当今的贵眼,不是轻易就能全身而退的。
“今日也无旁的话要赠你,只送你一句,伴君如伴虎。”许老尚书许之安沉吟良久,终于吐出这么一句。
“多谢老太爷指点。”贾琏谦恭地答应着。
“……早早领着青珩回家去吧,也不知你们新婚燕尔能够陪伴几日。”许之安叹息道。
“是。”
“若你有个万一……”许之安不免为难起来。
贾琏沉默以对,若此时叫他为了许青珩放弃先前计划,那断然是不能够的,如今只能远着她一些莫太过亲密,如此远着她了,他一朝远行,她也不会太过悲痛。
“哎。早些回去吧。”许之安苦笑一声,除了知晓贾琏要去广东,此外旁的事所知不多,如此要问也无处下口,“今日便叫我做了歹人,玉玚,待用过了午饭,你去跟你祖母说,就说我唯恐她老婆子絮絮叨叨插手贾家事,要打发青珩两口子走呢。”
能多聚上一时便是一时。
“是。”许玉玚堆笑答应了。
几人聚在一处,又说了些黎碧舟、许玉珩要补什么缺,广东总督人品如何,待用过了午饭,许玉玚便低着头出了书房向后院去,路上想着倘或贾琏有个万一,许青珩怕要守寡了,越想越悲,到了许老太太房门外,就听见屋子里许青珩嘻嘻哈哈的笑声,弓着身子进去,收了脸上悲容,也堆起笑来,掀了帘子进去,近了望见许青珩好似年幼时那般靠在许老太太怀中说话,便十分尴尬地道:“老太太,老太爷发话了,他说叫四哥、青珩两个立时回家去。”
“可是贾家出了什么事?”许青珩忙问。
许老太太气恼许青珩才出门,满脑子就都是贾家的事,作势在她额头上一敲。
“并不是贾家的事,老太爷……”许玉玚有意先瞅了瞅许老太太,又将许青珩的陪房忘了一遭。
“莫非怕我挑唆人?哼,未免也太看轻我了。”许老太太冷笑一声,但看出许玉玚神色有些恍惚,又想三朝回门是理所应当,许之安令贾琏、许青珩意思一下便回府,自然有她的深意,于是也不多纠缠,将怀中的许青珩推了出来,在她鼻子上一刮,笑道:“贾家媳妇,回你家去吧。”
这生分的“回你家”三字一出,许青珩不由地红了眼眶,笑了半日,这会子反倒落下几点泪来,想着日后贾琏赴了外任,她尚可隔三差五地见许老太太,可要见贾琏就没那么容易了,于是便起身整理衣衫,冲许老太太一拜,便随着许玉玚向外去,走了几步回了回头,便又抹了抹眼角向外去。
许玉玚这男儿自然不解许青珩这女儿家的心思,咳嗽一声,便护着她上了轿子,领着轿子一路向外去,到了前院,见贾琏已经在门廊下等着了,冲贾琏拱了拱手,便目送他们一行人出门。
许青珩不解怎地这样快便又要走,疑心是谁多嘴令贾琏不得许之安待见了,于是半路上,便令跟在轿子边的随从去请贾琏过来说话。
须臾,贾琏便招手即来地驱马过来,牵着缰绳叫马儿随着轿子慢慢地走,见轿帘子微微掀开一角,便向里头望去,微微地看见许青珩小巧皎洁的下颌骨,便笑道:“不知奶奶有何吩咐?”
许青珩唯恐被路上行人望见,将帘子又放下一些,轻声问:“祖父为何早早地就打发咱们出门?”
“老太爷怕咱们多喝了许家的茶水。”贾琏轻笑道。
许青珩见他是不肯说实话了,便收了手将帘子放下,一路在心里揣测着,思来想去,才想许之安定是琢磨着贾琏要赴外任呢,所以才想叫他们夫妻多聚一聚,可惜许之安不知,他们早早地回了贾府,贾琏一准要赶去警幻斋补眠呢。如此一想,心里又有些不痛快,于是又掀了帘子,见贾琏并未离去,此时依旧是令马儿慢慢溜达着跟在轿子边,见他绿衣白马好似无家无累的游侠儿一般洒脱,便轻笑道:“待回了家,四哥要去忙什么?”
贾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叫许青珩看那为不可见的暗淡褐色。
许青珩噗嗤一声笑了,“活该,谁叫你大晚上不睡觉呢!”此话一出,隐约听见一声压抑的笑声,立时红了脸放下帘子,在心里啐了一声,后悔说了这令人误会的话。
一路无话,待他们进了荣国府,果然贾琏径直去了警幻斋里补眠,许青珩兀自领着仆从回后院,进了后院,因方才带去的奶娘嬷嬷似乎在许老太太跟前欲言又止,于是是少不得又敲打了她们一回。
之后许青珩坐在东间里支着头发了一回子呆,勉力看了一回子书,不过须臾心思就飞到贾琏身上,寻思着他果真要晚上在她这熬夜,白日里去补眠不成?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了?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门外小丫头报道:“奶奶,大姑娘来了。”
许青珩轻拢鬓发,人并未坐起,依旧握着书歪在炕上菱花枕头上,望见迎春自己撩开帘子进来了,便笑道:“妹妹不歇晌么?”
迎春笑道:“原本要歇,谁知宝玉回东边去了,湘云那丫头便奔到我这来闹了一会子。后头前门小幺儿传进来一帖子,见是送给嫂子的,就赶紧送了过来。”说着,见许青珩坐直了身子,便向前快走两步将烫金的精致请帖送到许青珩手边。
许青珩忙接了帖子,原本只当是贾琏这一宗的亲戚客套请她这新妇一请,打开帖子,却见里头挂着的是神武将军府的名头,细看,则是冯紫英之妻岳氏做东,请许青珩并陈也俊等子弟妻子在她院中一聚。
贾琏素日里与哪些人交好,许青珩心里大致明白,心知既然岳氏邀请,她必是要去一遭了,于是合了帖子,就对迎春笑道:“知道了,那一日你也空下来,随着我一同出门吧。”
“哎。”迎春答应一声,不待许青珩问,就道:“虽那冯家哥哥未跟哥哥结拜,但他们之间的交情也跟拜把子兄弟差不离了,这么着,咱们过去也不必太拘谨。只是,我方才瞧了一瞧,那边的大姐姐也是要去的,这么着倒不好厚此薄彼叫她说嘴嚼舌,是以这要送的礼物……”
“是否也有定例?”许青珩才在心里权衡这妇人往来送什么礼物礼物又从哪里出,就听迎春这样说,于是便捏着帖子看她。
迎春忙点了头,挨着炕沿坐着,又指着东边道:“冯家嫂子嫂子也知道,她不是个在意那三瓜两枣的人。倒是东边的大姐姐,她在家做姑娘时原也大方,可这二年越发地爱小心计较了,若是送给其他人家嫂子的东西与送陈家的不同,便是一样价钱,她那里也有话说。是以,早些日子,哥哥便将送礼多少回礼多少也定下了规矩。”
“如此倒也省事。”许青珩点了点头,随后豁然地笑道:“这么着,咱们是万事不操心,只待那一日出门就得了。”
迎春笑着点头,湘云年纪太小,探春不常过来,她留在家中也寂寞,难得出门,不免有些雀跃。
“打发人知会你哥哥一声吧,免得那一日他又要做什么。”许青珩顿了一顿,思量着那一日若是贾琏得空,还需他送一送。
迎春闻言立时便叫司棋打发个小丫头去传话,随后只管尽职尽责地将哪一日宗里老人请他们两口子过去吃茶吃饭的事说了一通,总之,贾琏新婚这一月内,除了今日,日后每日都有亲戚朋友相请,就连尤氏那,也请许青珩去小坐一会子。
许青珩琢磨着这些都是应当的,边听迎春说着边点头答应着,忽地便见迎春的丫头司棋穿着一身蓝布碎花衣裳进来随后在迎春耳边嘀咕了两句,之后迎春的脸色便略变了一变。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许青珩忙问。
“……方才鸳鸯从琥珀那听说,今儿个赵姨娘过来,在老太太耳边嘀咕着她约莫是有了,请老太太帮着她挡一挡二太太呢。”迎春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许青珩的肚子。
许青珩笑道:“左右二老爷生的也不用咱们出钱出力,孩子生下来好好地道一声恭喜就罢了。”
司棋见许青珩这么看得开,忙低声道:“奶奶,那边若是再添一个男丁,就越发衬得咱们这边荒凉冷清了。环三爷越发大了,兰哥儿也能给老太太请安了,大爷虽病病歪歪你,但好歹是个男丁,更何况还有个冰雪聪明的宝二爷……”
说一千道一万,终归是荣禧堂这边男丁稀少,底气不足。
许青珩一愣,不自觉地摸了一摸自己的小腹,再看千金小姐迎春、婢女司棋都满怀希冀地望着她,顿时就如千斤的担子一下子压到了她肩上,越发明白荣禧堂这边生儿育女的重要性。虽贾琏能干且压得住阵脚,但贾琏一日无子,荣禧堂这边终归有些底气不足,让人觉得后继乏力。
“万事,随缘吧。”许青珩轻叹了一声。
迎春这小姑子也不便深说,又絮叨了两三句,眼瞅着快到饭点了,便对许青珩笑道:“嫂子快些换了衣裳去老太太那边,二太太、大嫂子都不过来,老太太那边冷清着呢。”
许青珩心不在焉地点了头,依旧坐在榻上令婢女给她更衣,待换了衣裳,左右不见贾琏过来,又想贾琏素日里便不与贾母在一处用饭,于是便领着婢女温岚、温屿向贾母处去,因昨儿个许青珩发过威,贾母也不敢在她头回子立规矩时给她下马威,于是这一餐许青珩便轻轻松松地应付过了。
待从贾母处回来,又在东间里摆下饭,才见贾琏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绢布衣裳过来。
贾琏在温岚捧着的盆子里洗了手,在炕上坐下后又请许青珩也坐下,含笑道:“老太太那边可为难你了?”
许青珩起身替贾琏布菜,见桌上几道菜具是常见的家常菜肴,比许家的还要简单,心叹贾琏在衣裳上不知俭省,吃食上竟朴素至此,“老太太并未难为我,我过去了,只说湘云并不是正经的小姑子,不用伺候她,单伺候她跟迎春两个,又怕冷了湘云,叫我自在一些,别太约束了自己呢。”
“这就好。”贾琏笑了一笑,忽地放下筷子对许青珩拱了拱手,“要跟奶奶说一声对不住了,原本说好明儿个请奶奶吃茶,不想明儿个又有事脱不开身。”
“四哥这话就见外了,又不急在一时。”许青珩笑了一笑,手上握着筷子对贾琏笑道:“四哥一口一个奶奶,不知道的,还道我哪得了这么大的孙子呢。”
贾琏一愣,朗笑一声,记起岳氏有请,就对许青珩道:“倘若见着东边那大姐姐,你瞧着她眼神闪烁又或者敲边鼓问大姐夫外宅的事,就领着她去没人的地,悄声告诉她叫她莫多心,就说大姐夫是要留着外宅笼络人奔前程呢,她若多事,坏的是她自家夫君的名声跟前程。她再问,你就说珠大哥也知晓此事。”此事必要防患于未然,不然指不定元春用下什么手段呢。
听见“外宅”二字,许青珩眼睛蓦地睁大,想起先前贾琏提过的小花枝巷,心下腹诽留着那外宅必定是要做坏事了,待要深问,又见贾琏不再提了。只觉赵姨娘有喜一事应当与贾琏说一声,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听说,赵姨娘有了。”
“二叔宝刀未老。”贾琏浑不在意地道。
许青珩见贾琏是这么个态度,不得不放下筷子郑重地道:“今日迎春忧心忡忡,就连司棋都……,倘若……”
贾琏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思量一番,便也放下筷子,袖着手郑重其事地对许青珩道:“此事,我思量了两日,正要与你说呢。”
“何事?”许青珩双目炯炯地望向贾琏。
贾琏踌躇一二,便道:“我此去,兴许几月,或许累年才能回来,是以,我思量着万一留下一儿半女,令你们母子二人在风刀霜剑里艰难度日,不如防患于未然,生儿育女之事,待我回来再提。你只当换了个地方,再做几年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吧。”
许青珩呆住,猛然明白贾琏先前若即若离,是怕令她有了身孕,虽明白贾琏的意思,但心里却莫名地失落起来,不自觉地掉了眼泪,开口就道:“你只这般想,怎不想倘或你不回来了,我只身一人在贾家……”
一时失口说了不吉利的话,忙啐了一声,双目含泪地望向贾琏。
贾琏一手撑在小饭桌上,一手拿了绞丝帕子递给许青珩,“我回不来的事,想也没用。我能想的,就是回来后当如何,我要我的孩儿无忧无虑,而不是生下来被一堆饿狼一般的眼睛盯着,倘或你一时不察,他叫人害得体弱多病,又或者……”
“挟天子以令诸侯?”许青珩蕙质兰心地接了一句,见贾琏点了头,狠狠地扯过他手上的帕子,心里不禁矛盾起来,她虽有娘家,也能常回娘家,但万万不能在娘家养儿育女,如此怕是要一颗心时时提在嗓子眼,提防着一大家子人了;但贾琏若是几年不回,她这枯等着,岂不是要度日如年?
“听我的吧,来日方长,以后日子长远着呢。”
“我知道,你总是有道理的。”许青珩恨恨地咬牙,再没心思吃饭,也顾不得什么为妇之道,将手上帕子一丢,便懒懒散散地起身向西间躺着去。
贾琏独自吃了饭,又去前院外书房处理了些事物,二更天方回后院,进房门前依稀听见许青珩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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