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夜行山路六十里,那是怎样一种怎样的心情支使呢。母亲说得平静,我却流下了两行热泪,想人生的悲苦忧伤,想那死生相依的执着。面对白发萧然的母亲,我不禁黯然神伤。
当母亲和小弟终于相扶着赶到出事地点崩洪滩时,太阳已从布满白霜的林子间照射到母子满是惶恐的脸上。
在他们的脚下,只隔了一条长满杂树的陡坡,就可望见冰冷的河洲上依稀摆着十几具尚无人认领的死难者尸体一一母亲此时,已再一次瘫坐在地上,两行老泪默默流下。路人见老人可怜,晓得是来认尸的,便都劝她;“老人家,你千万莫下去,要想开点,死生有命呢。万一你当家的真死了,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小伢崽咋办?你就在这里坐着,我们和你伢崽下去就行了。“母亲悲哀地垂下她的白发,闭上眼睛,滴血的心等待着最后声确切的消息,那种煎熬与无助地哀伤深深刻着她们脸上。
也许很快,也许是一个慢长的过程吧,母亲突然听见小弟在河洲上大喊;“娘,娘,这里没有父亲,没有父亲,父亲可能还在我姐家里呀!”
母亲颤抖着用力站了起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旁边有人提醒说;“据说还有几具尸体没有打捞起来呢,会不会”在母亲和小弟心里,此时却生出一种感觉和希望,父亲一定还着。
一老一少怀了一种虔城的祈愿与希望,又向八里之外的我姐家里赶去。母亲和小弟在走到离姐家三里的枫木坳时,忽然看见父亲正从坡下往坳上大步走来!其时小弟忘形地大叫,父亲没有死,父亲你还活着呀!“母亲则喜极而泣。
母亲告诉我,出事的那天,父亲已经从姐姐家里往家赶了,过了木坳,父亲忽然想起姐姐责任田里还剩下一块红苕没有挖完。心里说,只怕他们把那些红苕烂在地里,未免太过可惜,秋收一粒粮,春洒万颗汗哪!父亲于是又转身回到姐姐家,把那块红苕收获完时,天已黄昏。
我不禁感慨万分;假如父亲不心痛他的儿女,不可惜那点粮食,他老人家怎么能幸运逃过鬼门关!从姐家到我家,至今不通车。只有一趟班船。也许真的是老天爷怜惜这天下父母心,让我的父亲好好地活着,让我可怜的母亲只虚惊一场,感激上帝。
母亲在讲完她的故事时,已经隐隐听见村子里的鸡叫了,窗外的雪花依然簌簌地落在屋瓦上,落在屋外的林子里。东厢房父亲的鼾声很酣畅,他老人家见我们兄弟都从省城赶回来团聚,高兴得不得了,多喝了几杯白酒,因此睡得很香。母亲说;“鸿仔,你父亲脾气大,我也惯了,你们兄弟都要孝敬他,莫因为他有时的糊涂就怪他。”我忙说“娘你放心,只要你们两老平平和和地过日子,我们哪怕割身上的肉来孝敬你们,也是心甘情愿的。”母亲很欣慰地笑了,我和你父亲苦了一辈子,没有别的好自豪,却有你们这些好儿女呢,我们真的很满足了。我很感动,却愈发感到一种愧疚哽在心中,挥之不去。父亲都已年迈,我却无力让他们过得和睦安乐。我们兄弟虽然都各自有各自的成就,没有辜负了二老的期望,常常让他们在人前人后觉很光彩,但我们并不能化解他们晚境的寂寞与龃龉,并没有回报他们实在的东西。想人生是梦,梦里的父亲母亲总是泡在忧患的苦水中,而我们所期待的富贵荣华,名声与权位,都只算水中月镜中花,人生的内核,只是苦难忧伤凝结的坚冰。有一天,或许心中洋溢着欢乐坦荡的暖流将坚冰化去,那该是多么完美的生命过程!
母亲永远是平和的,她的甚界是一个平和的田园牧歌式的世界。她把对父亲,对儿女的执着关切与爱怜,深藏在心中,不会表达,也很少流露。但那种情感却仿佛无时不在的春风,将我们的家,将我们的人生旅途笼罩在一片柔和而温情的曙光之中,让我们时时感受世间最宝贵的亲情。在我的心里,故乡是因为有母亲才永远充满诱惑与引力的。没有母亲,也就失去了故乡。因为爱母亲,我才会一次次用这支笔歌唱我眷恋的乡土,乡土有父亲亲的忧乐与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