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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轻响,琥珀琉璃茶盅翻倒在龙书案上,转了半个圈,茶水在明黄的桌帷和几张纸笺上染了一个褐黄色的月牙。
小内侍大惊失色地跪倒请罪,钱元禾一边数落一边过来拾掇。
皇帝简直都要没脾气了,他是习惯了头也不抬,信手一摸便能将茶盅取到手里,饮上一口再放回去,自打那丫头没来上值,他也不止一次向余人强调茶盅该放的位置,这么简单一点事,别人怎就做不好呢?
短短三天过去,他也不知是第五回还是第六回探手过去便将茶盅碰翻,本也想告诫自己改了这个习惯,多抬一下眼皮不就成了么?才刚养成半个多月的习惯而已,怎就那么顽固,三天过去仍无起色,这又将茶水碰翻一桌,再这样下去,连桌帷都快不够换了。
难道因为他曾拿打翻了茶来给她下绊子,就遭了这样的天谴?
看着钱元禾闷头收拾残局,皇帝猛地斥道:“你们都是故意的,别打量我看不出来!”
钱元禾惊然抬头:“爷说什么?”
皇帝坐得肩酸腰痛,索性站起转出桌案踱了几步,道:“你们都想让我觉得离不开她,想让我留下她,心里那点子小算盘打得倒响。”
钱元禾满面委屈:“爷说的哪里话?奴婢几个都服侍爷有年头了,从前怎么着,如今还是怎么着,从没变过,绮雯姑娘才来了半月不到,爷就使唤惯了她,嫌我们几个不周到了,我们这儿还抱委屈呢,哪会耍那副心眼子?”
道理还怪会讲的,不过也不全是歪理。
确实是从前怎么着,如今还怎么着,他还真是被她给惯出毛病了,这小丫头倒真有本事!
皇帝背着手面朝槛窗,闷声不语。
这三天来怒气早就尽消了,从前是满心提防着她来谄媚邀宠,如今……却像是盼着她来服软讨好似的。
那丫头怎没过来请罪呢?难不成还觉得错的是他,等着他先服软?
是他先生事要赶她走,确实是错在他的……这么一想可真沮丧。
难道还真要他去向个宫女赔礼不成?她就不能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让”
着他点?
钱元禾将茶具和打湿的纸笺收拾进乌漆托盘,交给小内侍打发出去,看准跟前没别人了,才斟酌着语气道:“前儿个绮雯姑娘还曾来找奴婢探问,想知道主子的气消了没,她若是过来请罪,适不适宜。”
皇帝一怔:“她来过了?”
“正是。
当天下午便来过了,”
钱元禾规规矩矩道,“是奴婢自作主张,叫她再等两天。
昨儿个她又来问了一遍,奴婢又打发她回去等着。”
“你为何要这么说?”
皇帝皱起眉,现在才知,敢情自己是被他给坑了。
钱元禾似是一惊:“爷的意思,是奴婢说错了?奴婢本以为爷那天动了那么大的气,没下令赏绫子就是开恩,怎还会想见她,巴不得撵她走了才好呢。”
这话里的刻意痕迹有些明显,不过皇帝没有开言计较。
他又能怎么说呢?难道直说:你个狗奴才我根本没生她的气其实早盼着她来找我赔罪了你怎敢从中作梗!
他只能生着闷气不出声。
好嘛,自己身为皇帝挨了她一通骂,反而事后还成了众矢之的了,连奴才们都觉得是他缺理。
钱元禾接着说:“师父说,虽说绮雯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三王爷派来的人,不过,这种火爆性子留在御前当差怕是也不大合适,爷是九五之尊,想要她的命她也该伸脖子等着,哪儿能刚受一点委屈,就这么顶嘴惹爷生气的呢?这样儿的人不留就不留了,爷心慈手软不想要她命,就干脆送走得了。”
——师父说了,有时候应该以退为进。
皇帝仍然没有开口。
是该至少送她走的,那天他们两个的嗓门之大,怕是全隆熙阁的人都多少听见了,这要是还好好留着她,一点也不处罚,叫外人怎么看呢?说不定连她自己以后也要恃宠而骄,更加无法无天。
可是……唉,人性真是贱啊,挨了她一顿劈头盖脸的排揎,却没厌弃她,反倒没从前那么想送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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