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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天阴着。
春寒料峭。
宫里点了香炉,暖炉子也复起,线香薰薰淡淡的味儿在暖气环生的屋子里,轻轻撩拨着,倒是挺有些家生的气氛。
殿下宫女子仓仓促促出去又进来,尽是放慢了脚步的,小猫儿似的点在青琉地上,小意的模样,生怕是惊着了谁。
绿裙小宫女儿捏一支银针挑香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落下,伴着袅袅香烟徐上,旁边一位稍大点儿的宫女子不由蹙了眉:“这世道,怪乱慌;宫外乱,宫里也乱……咱们这娘娘哟,好端端的,怎么烧成了这副模样?”
打巧儿蕊儿端了冷水盆子来,那宫女子骇的缩缩成一团,蕊儿瞪一眼,因道:“没的乱嚼说,谁没个小病小痛的?咱们憨狗子似的贱骨粗皮儿,挨上个小病痛,都能搁榻上撂那么几天才爬得下来,娘娘是甚么人?金枝玉叶的,打小儿没受过苦,这不是吸了点寒气么,烧了几天,值当你们这样嚼说!”
那两小宫女儿垂着头,又屈腰,惧的不成样儿,唯唯立在那边,说话的声音都抖的不能:“蕊儿姐姐莫计较,婢子乱嚼舌根子,该当烂了舌头!”
蕊儿乜她俩一眼,道:“正经事儿,把暖炉生旺些,娘娘那头呢,是该拧冷帕子降降热——但这天气阴寒阴寒的,没的再冻着娘娘,可是病上加病!”
蕊儿手头只顾做自己事,怪利索,又说:“凭你们再不正经,我能针顶针地说话龇你们麽?咱们都是一宫里侍候着的,你们做坏了事,我能捞着什么好?凭我训你们几顿,也是为你们好——那些烂舌根的话,能听么?要是吹偏了风,叫娘娘听了去,可怎么成?”
楚姜盛了碗姜汤分派来:“好姑奶奶,打紧喝了吧,娘娘还没好,没的再糟了自个儿身子,”
因向身边众人道,“你们好好儿排着队,外头进来的每人都得喝上一碗姜汤,祛祛寒……”
蕊儿仰脖,一碗姜汤囫囵灌了进去,抡大袖紧擦了擦嘴边,楚姜因笑:“这样的,小子似的,哪像个姑娘家家。”
蕊儿也笑:“服侍娘娘还管姑娘不姑娘么,楚姜姐姐,我倒告你,现在娘娘性子是冷清了些,不太爱玩闹,若是在从前,愈小子样的,娘娘愈爱呢,爬树逮蝈蝈儿,哪样是姑娘家家的干得来的!”
楚姜笑的没能耐:“怪道娘娘与你最好,想来你是最对她脾性儿的。”
外头仍然滴着雨,湿漉漉,滴答答,光听着就怪难受。
早春空气湿薄,又是寒浸浸的,穿堂风算是带了些烈性儿,灌进脖子里,可冷。
楚姜向来心子细,因瞧着窗子漏了头发丝儿似的几道小缝,冷风兹兹从那里冒进来,浸的暖炉洇出的热气一下就没了,贴着窗缝儿那边,整个人透心透骨都是冷的。
便剪了几条细绸来,细细沿窗缝给堵上了,一丝一丝儿,慢慢地把边角抠进去,直塞的结结实实。
蕊儿拿了大烛来,端着烛台给她照着,却忽然说道:“楚姜姐姐,这事儿……须禀陛下么?咱们娘娘,烧成这个样子,也不知几时能清清醒醒说会子话……”
这边说着,那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淌。
楚姜心底沉叹一口气,旁的人不清楚,那些个须须角角的,她还能不清楚么?这会子禀陛下有甚用,皇帝心那一头系着平叛诸事,这“叛乱”
还是堂邑侯陈午牵头的,这会子去建章宫走那么一遭儿,可不是在提醒他,皇后娘娘陈阿娇罪有应得么?这么一来,哪还能牵念甚么夫妻之情,不牵累陈后已是不错啦!
古来帝王哪有讲心的?当朝少年天子,只怕冷心更甚。
再说,长乐宫那边,恐怕早就乱作一团,老太后咽了气,贤孙却不急着入殓,甚至连皇祖母唁信都要瞒,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君心难测呀。
朝上诸位臣工尚不能与野心勃勃、纵横捭阖的少年天子周旋,她们宫女子那点儿小心思,哪算计得过皇帝?
楚姜微微蹙眉。
只似半朵将蔫未蔫的桃花耷拉缀在眉间,浓浓忧色浅浅淡淡地画在那里,微一蹙,那花儿才真真要蔫掉了。
她强忍伤悲,笑了笑:“还是报罢,皇帝肯来不肯,那是天子自家的忖度,咱们没的多话,陛下若念旧情,又事务冗繁,亲自来不得,好说也得派个太医令来瞧探瞧探,有医先生在侧,总好过咱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手脚忙慌不说,还不得事。”
惊蛰。
春雨未息。
红绡帐里,春色更浓。
皇帝静静躺在那里,呼吸匀停,黄底龙纹软绡内衬贴着他胸膛,一起一伏,平日里被毒辣辣艳阳燠黑的肌肤若隐若现,一段藕似的白生生胳膊从那锦绣被子里伸出来,皇帝乜一眼,语气平静:“怎么,睡不着?”
卫子夫眼中带羞,贴依在皇帝怀里:“陛下,臣妾只怨这样的夜……太短呀,下回见陛下,又不知是甚么时候……”
她本就美貌娇怜,这样微微带闺怨的嗔责,从她口里吐出来,非但不招人厌,反而教人心疼,更欲垂泽厚爱。
但皇帝今朝却没有逗美人的兴致,朝堂外疆,烦心事齐涌上心头,殿外檐下雨声搅得人心烦气躁,卫子夫再美貌惹人怜,他也无意消受。
因随口道:“你承恩并不算少,若连你都觉日子不好过了,那朕岂不亏负汉室后宫妇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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