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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爱他。
毫无疑问,师小海相信。
当师小海第一次看到那段关于做母亲的心理的描述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震惊的,随后便感到悲哀。
她悲哀不是因为做母亲的竟然还有可能会有这样的心理,她悲哀的是,这样的心理竟然会让其他人、包括她自己感到惊诧。
她悲哀的是这个社会给人套上了角色的枷锁。
于是超出这个角色的心理,变得让其他人很难理解。
人是社会动物,人们在意自己的名声,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
于是那些不光明正大、不政治正确的东西,就不得不被压抑起来。
就像少年躁动的荷尔蒙、懵懂的情愫,就像母亲对为孩子奉献一切的恐惧和怨气,这些感情都是真实存在着的。
它们存在,它们理所当然,可它们不被理解。
感情这东西,能疏不能堵,没几个人能读读佛经翻翻神谕就把自己精神阉割了,大家还是得在这红尘里头日复一日地打滚。
越是被压抑的东西,就越容易变得扭曲。
当师小海问邵金枝,是不是恨邵小南的时候,邵金枝脸上那一瞬间的表情,惊恐、慌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按在砧板上开膛破肚,已经不仅仅是裸|裎相对,那是把自己最最隐私的东西都给掏出来了。
但她之所以惊恐,并不是因为师小海点破了她的想法,而是因为,她其实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甚至她都不知道原来做母亲的对自己怀胎十月的骨肉会有一种“恨”
的感情。
可当师小海这么说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内心深处是真的有那么一个阴暗的角落,她竟然不能够理直气壮地立刻否认。
于是她哭了。
她为什么哭?很难解释清楚。
若要打个比方,就像是她腰子里长了一颗巨大的结石,这颗结石折磨得她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折磨得她对生命的意义产生了怀疑,折磨得她自我怀疑自我痛恨,折磨得她情不自禁地去折磨别人来寻找心理平衡。
然后这颗结石突然被人开膛破肚拿出来放到她自己的面前,她终于看到了这东西的原貌,这原来是这么一个东西啊!
师小海轻轻叹了口气,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邵金枝。
她不再询问,她已经看完了邵金枝一针一线勾勒出的绣图的全貌。
于是她放下笔,摊开本子,开始进攻,一刀一刀地去剪断那副绣图的每一根线。
“你说你为他付出了整个青春。”
师小海看着她眼角、嘴角的一缕缕皱纹,“什么叫为了他?难道没有他,你的青春就不会过去,你就不会变老吗?你一样会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变成一个中年妇女,然后几十年后变成一个背都挺不直的老人。
每个人都会的。
如果没有邵小南,你的青春一样没了,还少了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邵金枝呆呆地看着她。
邻居多年,她也算是看着师小海长大的,生活里的师小海温和礼貌,还有点讨人喜欢的小机灵。
她虽然在电视上看过师小海犀利的样子,但那毕竟是电视,还是有距离的。
可此时此刻,师小海就坐在她的对面,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每一句话语背后的陷阱,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我听你说到现在,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为了他’。
为了他好?别开玩笑了!”
“你什么时候才敢承认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你离婚以后赌气自己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是因为你要争这口气给别人看,不是邵小南逼你的;你辞掉以前更忙碌充实的工作换了一份清闲的工作带孩子,是因为你自己觉得比起拼事业,你更喜欢更愿意做一个母亲,不是邵小南逼你的;你让他好好读书要他永远考年级第一名,是你自己想成为一个比所有孩子都优秀的孩子的母亲!
也不是邵小南逼你的!
而他却一直在努力满足你人生里的目标!”
“他问你他凭什么要比其他所有的孩子都优秀?你生气,你发火,你责骂他。
你不能接受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平凡的儿子,你是不能够接受平凡的你自己!
你问他凭什么别人能考第一,他却考不到,你说他不比任何人差,他就应该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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