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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衡带着闻灯回到鲸州去,当年鲸州城中那熟悉的一切早已经变了另一副模样,如今正是寒冬时节,昨夜下了一场大雪,鲸州城内一片缟素,他抱着闻灯,在这天地间踽踽独行。
他满头白发凌乱地披在脑后,如同秋日枯败的杂草一般,玄色的衣摆拖出一片鲜红的印记,他胸口那个挺大的窟窿就那样明晃晃地留在那里,似乎再靠近些就能看到里面狰狞的血肉,街道上的百姓们见到他这般的样子,都离得远远的,生怕惹上祸事。
日头高高地升起,屋檐下的冰雪悄然融化,那些雪水滴答落下,那长长的尖锐的冰凌,在日光下闪烁着微渺的光。
时光好似突然回到了三百年前,脚下的积雪在一瞬间融化,青石板下生出茵茵青苔,清风掠过,头顶的梨花摇摇而落,如雪纷纷。
只是这样的幻象总是在顷刻间就会消散,苍衡低头看着怀中的闻灯,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他想要她活过来,想要她再看看这个人间。
苍衡最终带她来到当年浮灯居的旧址上,原来的那座浮灯居早在三百多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这里不过是被闻灯在后来重新建起来,她想要等他的青年回来,在这里重新开始。
如今李浮白终于回来了,可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天意弄人,不过如是。
苍衡将闻灯放在塌上,朝阳的光辉洒落进房间里面,落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上。
他怔怔地望着她,蓦地想起在很多年以前,她便常常这样躺在塌上,那时候李浮白守在她的身边,没有一刻不在害怕,害怕自己只是一个合眼的工夫,她就会离自己而去。
如今,他所惧怕的一切,终于在他的眼前应验。
比他曾经所想过的所有结局,都要惨烈许多。
苍衡握住闻灯的手,若是人族,在肉身陨落以后,自有魂魄可以投胎转世,可闻灯最后沦落成了魔族,这三界当中的天族与魔族,只要神魂不毁,便可以将肉身重铸,然而闻灯与他们又有些不一样,她修炼了袁家的功法,那本来就是魔功,虽可以让她在极短的时间修为大增,使她魔渊中能够很快成为一个令魔族们畏惧的大魔,然她的神魂却会在这个过程中被缓慢蛀空,她永远要被肉身所累,况且……因为她饮用太多凡人的心头血,天道只怕是会格外针对她。
而神魂一旦消散,她在这天地之间也将不复存在,她剩下的那一点残缺的神识或许会化作春天的一阵风,夏天的一场雨,化作这个世间任何一个没有生命的渺渺尘埃,可那些都再也不会是她了。
当年李浮白不是没有想过,若是他终有一日不能留住闻灯,他也该先她一步到了那黄泉之中,陪着他的姑娘踏过奈何桥,渡过忘川河,看着他的姑娘在三生石旁饮下那一杯忘川水,望尽前尘,投胎转世。
而他大概会永远地留在黄泉中,等着闻灯某一世再从那桥上走过,他就能再见她一面。
他这样爱着的姑娘,现在却因他而死了。
就连曾经做过的最坏的打算,如今也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这天上地下,他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回她呢?
他双手颓败地垂下,他没有办法了,他在天界的时候,总以为这天下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原来他最终与三百年前那个死在十方州上的李浮白并没有不同,他还是一样的无能为力。
不该这样的,总会办法找回她的,他的姑娘在魔渊中撑了三百年,就只是为了这一场别离吗?
可是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将一个神魂都已经消散的人再救回来。
天下间做到这件事的人……
柳惊眠?
在天界的时候,苍衡也曾听说过许多关于柳惊眠的往事,大多都是关于那位早已魂飞魄散的幽竹仙子的,那时他并不在意,这时再想起来,其间的种种竟也能与当年十方州上的往事扯上关联。
他的魂珠落在沈萤萤的身上,柳惊眠对沈萤萤隐忍的爱意,却又不敢在她的面前有所表露,他对闻灯那些莫名的愧疚,从这些迹象中可以推断出沈萤萤应当就是幽竹仙子的转世。
他在十方州上结识了柳惊眠,相信他是个端方的君子,故而在将死之时,将魂珠和仙风草一起托付给了他,结果柳惊眠却是用了那些去救了别人。
那时在浮水宫之中,白衣的女子曾一次次地叮嘱他莫要做让自己会后悔的事,苍衡不为所动,今日算是他咎由自取。
若是他能再取来魂珠和仙风草,闻灯是否就能苏醒过来?
只是如今他身上的伤太重了,此时对上柳惊眠怕是没有一分的胜算,苍衡不觉得柳惊眠会任由自己取出沈萤萤的魂珠来,可是他等不下去了,他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许多丹药,看也不看,全部灌进了口中。
丹田中耗空的灵力在一瞬间暴涨,只是当药力都发挥完了以后,苍衡必然要遭受更为痛苦的反噬,不过苍衡现在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或许即使这样他仍旧不能是柳惊眠的对手,或许待到日后反噬,他又得没了半条命去,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还有一线的希望,他便不能放弃。
苍衡在临走前,于这座浮灯居的四周设下了一道结界,这道结界是以他的一半神魂铸成的,除非他的神魂消散,否则没有人能够破开这道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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