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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躺在她身边温柔地注视着她,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她与他一同出生入死,是虚无幻境中唯一的实在。
或许,从那年风雪中她向他伸出手来时,一切便注定了。
他这时才慢悠悠地想起来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
这次来江州,本来也是因为他被秦家、陈家、郑家联手泼脏水,就在昨天晚上去栖霞山前,他还吩咐了丛刃等人不少暗中去办的事;而事实上,南边和上京也全是烂摊子。
工作狂镇北侯,从他封侯之后,第一次想躺平摆烂了。
想他堂堂镇北侯,没享什么清福就算了,一把年纪了,还没下面的大头兵有那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福气——现在和叶臻同枕而眠,勉勉强强算完成一半吧——可他想做的事又很多,总不能好事都给他占尽。
他晓得自己临危受命时,神策军是什么光景,北疆又是什么光景。
他人生中后悔的事情之一便是送妹妹和亲去了西夏。
尽管张瑶与西夏王如今还算和美,客观上和亲也使得边疆繁荣安定,两国互通有无,与内陆番邦建立贸易合作,这件事仍旧是他心底横亘的一根刺。
倘若当时国力足够强盛,倘若他当时势力足够强大,又怎会打了胜仗还要让亲妹远嫁异国大漠?
不过好在,北疆以阳关城为核心发展的城镇,愈来愈繁华了。
他挂职兵部驻军北疆的时间里,整治军队,革新军屯,如今神策军已成北方雄师,镇守一方。
封侯回京,他要做的更多。
可原本,他是不想活的。
哪怕被公主带回了未央宫,他也只是觉得自己的未来浸在臭水沟里,谁都能踩上一脚。
所谓的骨气,尊严,早就已经被揉碎了,他看不见其中自己的影子,只有无数声音在耳边叫嚣。
而其中,唯独那个声音穿透阴霾,春回大地,冰消雪融。
“夏虫不可语冰,报复他们有什么意思,弄得自己一身伤。
做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才叫有趣呢。”
公主在他身边坐下,把他藏在背后的伤痕累累的手拉出来呼呼吹气,笑嘻嘻地说,“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你又不是为别人活的。”
他记得那时自己低下头去,闷闷地说:“可公主不也是在条条框框里活着。”
公主愣了一下,然后说:“规矩都是写给人看的嘛,你看哪条能框的住我?我母亲,我外祖母,本就都不是按条框活着的,否则哪来的女皇?我想做的事哪个不是惊世骇俗,老臣们个个参我,管他们呢!
回头吃了好处,一个个不得给我闭嘴?”
公主挑眉,眸中尽是神采飞扬,“人总是喜欢在自己的舒适圈里打转。
母皇生平最喜欢尝试新东西,她说这天下百废待兴,就得大刀阔斧地改。”
一面又逗他,“上回跟你说的可不是玩笑,你考虑好了没?入股不亏,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啊。”
她问,想不想做我的驸马。
从始至终,她一直在坚定地选择他。
他如今回想,那一声愿意就堵在喉咙口,却没有说出来。
他与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的特立独行来自于身份地位以及女帝的从小培养——镇国公主从来都是自信且光芒万丈的。
而他从小家破人亡,目睹养父对母亲和长姐施暴,又在出手阻止后被养父毒打,等他在未央宫安顿下来,忽然冒出来一群自称是他生父下属的人说要扶持他回到玄都夺回属于他的东西,而后又是已经疯癫的母亲在他去探望之时抓着他告诉他白家的一切,赤红着眼睛让他一定要复仇。
他捂着自己流血的肩膀逃出了梅庄,在山林里漫无边际地奔跑,他想要逃离这一切,却被玄甲军的人找到,告诉他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学。
他反抗了,可一个孩子怎么能是十几个上百岁的灵修者的对手,很快被摁倒在地。
没有人管他身上流血的伤口,他们只在乎他动作不标准要重来。
那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这世界没有人真心期待着他的到来,他就是个可以被随时捡起来和丢掉的工具,他相信若不是自己被寄予厚望,这些人压根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也许公主在雪地里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也别有所图呢?他自暴自弃地想着,自己身上也没啥利用价值,只剩下了是个男孩以及抗揍,没准公主就好这口呢?
他从来都没有向公主提起过这些事,公主注意到他身上的血渍时,他只含糊地说自己跟人打架了。
哪怕公主投来失望的眼神,他都会觉得自己心里安定些,可偏偏公主很是紧张地叫来了太医,于是他在公主询问的目光中低下头去,既不想说话,也再说不出谎话来糊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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