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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如梦看了一眼,“荔枝。”
又看着宜棠,“你绣的?”
云如梦面上依旧浮着讥讽,“这留水路的针法,没有几十年的功力,还真绣不出。”
“姨娘好眼力,这不是我绣的,是当日广州的巡抚的夫人所赠,我借花献佛做了枕头送给姨娘。”
“这香味苦苦的。”
云如梦接过枕头,一边摩挲一边说道。
“里面放了决明子与蔓荆子混入莞香末。”
宜棠道,她还巧妙地将金银线盘出南狮滚球的锁边纹样。
云如梦捏着药枕的手指突然发紧。
她本欲借点评绣工遮掩心绪,此刻却觉荔壳红的丝线在昏黄烛光里晕成浑浊的暗褐,她心里打鼓,这不该是广绣常用的茜草染法,可巡抚夫人怎么会出错?她的眼睛?
云如梦心里乱糟糟的,一阵恐慌袭上心头,挥之不去。
她数了数绶带鸟尾羽,到底是八股还是几股?眼前的景象一会儿晃动一会儿飘忽,连那孔雀羽的翠色都变成青灰。
她刻意将药枕举高些,借着西窗透进的晨光细看,檀木窗棂的阴影正巧切在荔枝绣纹上,本该分明的针线手法在她眼中融成混沌的灰白,仿佛苏州梅雨时节洇了水的绢帛。
宜棠看出了眼里的恐慌。
待云如梦自己安稳下来,宜棠假装起身打翻了茶盏,茶水溅起的光斑惊得云如梦闭目偏头,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宜棠心下一凛,正常人在强光刺激时该是瞳孔骤缩,而非如云如梦这般紧闭双眼。
再细看,云如梦睫毛上竟沾着细碎丝线,原是方才凑近观察时,竟未察觉绣面脱了根银丝。
烟儿重新换了茶来,宜棠起身接过茶,奉到云如梦跟前,“姨娘,刚才是宜棠鲁莽了。”
宜棠将茶盏递到她左前方,云如梦伸手时却向右偏了半寸,指尖险险擦过滚烫的盏托。
这个细微的方位误判,宜棠知道,这就是视野缺损的后果。
“姨娘,这个枕头您若喜欢,就多用,养身。”
云如梦有些恍惚,她看了看宜棠,面前这个看似温温柔柔的姑娘不是个简单的人,跟她去世的那个娘一点儿也不一样,她的娘是个孤儿,得传教士收养,明明是那么清苦的生活,却把人教得异常单纯,既看不出荣家成的薄情,也看不懂她云如梦的骄纵,清汤寡水甘之如饴地过着并不美满的生活。
可荣宜棠不一样,她前日还无所畏惧与她争锋相对,今日又换了一副温柔笑意的神情,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她?
不,云如梦打心眼里相信,薄情才是荣宜棠的本色,她大概是遗传了她父亲吧。
荣宜棠一身的清冷,似乎要把她爹娘的一切都要回来,她的那个傻儿子算是折在女人手里了。
云如梦突然释怀了,折进去的何止沈世元,还有个陪葬的沈世良。
云如梦幽幽的,“荣宜棠,见你好几次了,我一次比一次肯定,我们其实就是一类人。”
“不过,你说得对,你是对自己狠,你比我善良。”
云如梦道。
宜棠不语。
“你走吧。”
云如梦对她的沉默有些恼火,自己的善意喂了狗。
宜棠告辞,云如梦忍不住道:“你还年轻,不要以为自己聪明,给老太太做几块饼干,他们就拿你当自己人了,沈世元、沈世良不过都是泥菩萨。”
宜棠一惊,面上不显,仍是笑道:“宜棠多谢姨娘教导。”
云如梦心里一阵冷笑,她想说,“我欠你娘的,我都算还了。”
她怕宜棠不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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