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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星挂了电话,一个人待在富春小区的房子里,手握手机,回想着妹妹刚才的问候。
期初刚来深圳时她们姐妹两无话不说,待她结了婚有了孩子、晓棠在工作上努力上进的那几年,她们的联系少了很多,对彼此的误解也滋生出来,幸亏梅梅在其中通气、调解。
这几年的好多怨恨和生分,也多亏了梅梅不解自消。
他们吵架动手的事情,很明显她知道了,这才打了这么一个电话。
不捅破的窗户纸,场面不难看,心里竟难受极了。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晓星握着湿湿的卫生纸,不停地擦泪。
每个人新婚时,无不对对方抱着热忱和希望,无不对生活抱着热忱和希望,等现实如台风一般无情过境之后,人才能看清彼此的真面目。
她不再是当年的她,钟理也不在是当年的钟理。
奈何人如此经不起生活的磨折,奈何人如此多变狡诈。
期初她们生活得很自由、很快乐,她愿意为他洗衣做饭,他不让她干任何重活;她为他的端茶送水,他为她寒冬半夜出去买药;她在后勤俭节约,他在前开疆拓土;她是他的贤内助,他为她一心一意谋幸福……那时候她二十出头,他刚过第二个本命年。
一晃多年又过,他们有了孩子、接来父亲,开始享受大家庭的温暖和喜乐。
三个大人每天皆是连轴转,钟理在外上班,晓星忙着铺子生意,孩子爷爷专程带着孩子,梅梅的无忧和欢笑如无形的奖杯一般让每个人感到付出是值得的、生活是自豪的。
日子虽一日蹭着一日过得匆忙,但匆忙中不乏欢笑和感动、收获和感恩。
两人稳定的收入促成他们很快有了房子和车子,一对来自农村的、文化程度一般的人能在深圳这样的地方扎下根来,着实不易。
那时候的生活充满了奔头,每一天一睁眼便是幸福——再回首,那竟是十年前了。
至强至弱、至刚至柔。
没有撕心裂肺爱过付出过的人,没有一意孤行到身心极限的人,没有顽强对抗过所谓命运的人,根本不会明白晓星此刻的感受。
婚姻的悲哀固然令人沮丧,但旋涡底下的寂静、黎明前的安宁竟让她沉迷。
在维护家庭和追求自我之间,舍弃哪一者对包晓星来说均是劫难。
在鱼和熊掌不能共存的目下,晓星根本不知如何取舍。
命运的蛊惑与催促让她惶恐而懦弱,她只能逃避——用冷漠无声来逃避,而钟理的自暴自弃加速了她的逃避、熬尽了她生命的希望。
期初她看不懂他,她觉得他的自暴自弃等同于慢性自杀。
不是所有的自杀都是激烈果决的、一次致命的。
自暴自弃比一招致命更狠,因为它是有预谋的、有过程的、有自我监控的,自暴自弃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痛苦在加倍增长,他们在自己加倍的痛苦里体验着自己的失重和消亡,他们过度地使用自己的身体,刻意或无意地通过先杀死自己的某一项身体官能,接着阉割自己的器官,最后杀死承载器官的载体。
自暴自弃的人对自己越残忍也就越痛苦,越痛苦也就越残忍。
反过来,他们对自己的残忍加倍投射在身边人身上,痛苦也加倍投射。
倘若钟理身边只有她,她竟是羡慕他的。
在沉沦中享受另一种生命色彩,也不枉此虚浮一生。
可他的身边有老父亲、有小孩子——有着对其自暴自弃不可承受的家人。
他只是每天晚上喝完酒睡在地上而已,却总是有一个老人在心里哀伤流泪;他只是心中郁闷地说了几句难听话而已,却总有一个小孩子以为自己犯了大错。
包晓星在泪眼中怀念当初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她沉溺钟理的硬朗,依赖他的高大;她崇拜钟理的学识、机敏,看重他的勤奋、善良;她喜欢钟理在自己面前炫耀他的博闻广见,喜欢他向自己卖弄职场上的惊心动魄与他的小胜一筹……
包晓星依然沉醉在钟理的独一无二里无法自拔。
他曾经带着自己看遍深圳的山山水水,只想让她爱上这座城市;他曾经陪着自己走遍深圳的大商场、小街市,只为让她买到她最爱的青色裙子;他曾经为了自己想要的披肩跑了一整天,不想让自己跟着他有丝毫委屈……
她更怀念那时候的包晓星。
那时自己的每一顿饭无不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只为让钟理受尽宠爱;那时自己每年拉着钟理去寺庙膜拜,为的是让他学会祈祷和安心、放下恐惧和焦虑;那时自己跟钟理的每一次深谈无不语重心长、极尽柔情,只为让他看到自身的成长,还有自己作为妻子对他的支持与爱。
包晓星讨厌钟理的自暴自弃,如同她厌恨自己的冷漠一样——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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