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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他还在睡梦中,那个声音就响起来。
先是短促的嗞声,然后是长长的嗞啦声。
永远一个节奏。
偶尔,柳东风会努力睁开眼睛瞅瞅,随后又会沉沉睡去。
那声音若是停下,要么是母亲给他掖被子——柳东风从小就做奔跑的梦,脚丫常常露在外面,要么是麻绳断了。
麻绳是母亲自己绕的,父亲在家也帮她绕。
有时也让柳东风帮她,比如把粗麻分细或把绾了疙瘩的麻团解开理顺。
柳东风终于睡醒,不是母亲叫醒,是他睡足睡饱了,母亲还在做。
她永远那个姿势,春夏时节披个单褂子,秋冬时分则穿着棉袄。
母亲个子高,一点儿也不臃肿,脸略有些长,可能干活用力过多的原因,她的嘴常抿着,即使笑起来,嘴唇也努力抿着。
柳东风跳下地撒尿,又很快钻进被窝。
特别是冬天,被窝暖烘烘的,实在舍不得离开。
这个时候母亲就不允许他睡了,若他耍赖,母亲会突然将被子掀开。
柳东风没了遮挡,就会蹦起来。
母亲放下手中的鞋,起身给他和父亲做饭。
若父亲进山,她会把干粮备好,并替父亲装进皮囊。
傍晚,母亲又早早坐在那个位置,还是不变的姿势。
不同的是,父亲守在她身边。
她纳鞋底他绕绳,两人都不怎么说话,有时整个晚上都是嗞啦嗞啦的声音。
有时,父亲和母亲也说些什么,声音低,挺神秘的。
柳东风很想知道他们说什么,为此还耍了些小心眼儿,比如装睡,耳朵使劲竖着。
父母说话的声音还是窃窃的,他听不清。
唯有嗞啦声一下一下击着耳膜。
柳东风没了耐性,当真睡过去了。
嗞啦的声音似乎整夜响着,柳东风怀疑母亲根本就没睡。
柳东风问亲,母亲说小猫小狗都要睡呢,不睡觉娘不成妖精了?柳东风觉得母亲就是不睡觉的妖精,只是妖精吃人,母亲不。
母亲手工好,做得鞋又结实又漂亮。
外屋有个半大的缸,母亲做好的鞋都放在那里,有布鞋也有靰鞡鞋。
布鞋的面是母亲做的,缝靰鞡鞋的兽皮就要靠父亲。
父亲是猎人,在整个柳条屯,只有父亲敢打野猪。
野兽的皮,父亲从来不卖,都给母亲做鞋用。
所以父亲鞣皮也很有一套。
缸里的鞋够十几双的时候,父亲就出一趟远门,少则三天,多则七八天。
走的时候父亲背着篓,鞋装在篓里,上面盖些杂草,有时也放些玉米棒。
父亲回来的时候,篓里也装着东西,有时是米,有时则是布匹。
那次父亲竟然带回胭脂。
让他母亲试试,母亲试过没一会儿就洗掉了。
她说像个妖精。
父亲回来的夜晚,纳鞋底的声音并不间断。
但那个夜晚,母亲和父亲肯定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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