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山路一起回家

    　　从谷饶镇到我们村有10多里山路。山路崎岖不平，走这条山路要爬很多坡，翻越几座陡峭的高山，经过一些村庄和树林，穿越几条漫长的河谷，走完全程最快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走在山路上，那高高低低的山路常常累得行人气喘吁吁的。在我们读初中的年代，乘车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我们到墟上读初中只能走这条山路，我们每个星期都往返于这条山路中。路程虽然遥远，但我们却乐此不疲。那时，故乡没有街子，老家人上街买卖东西也只能走这条山路，他们吃的是粗粮淡饭，当天还要往返，肩上还背有几十公斤重物，但他们仍然一代又一代地从那条艰难的山路中走过来了，走向外面的世界。

    不知从何时起，大概自从老家通了公路又跑了中巴车后，我们很少走这条山路了，村里人上集赶街，也不再有人步行来往于山路间，因为在村子里就能方便地买到各种货物，这条山路已经被人渐渐淡忘了。我甚至多次地想：这条路是否还存在？是否因长久没人行走而有些地段被雨水冲断或被野草湮没？如果还存在，是否一切依旧？种种疑问曾长久地困惑着我，让我产生了种种好奇、留恋，甚至一次次地冲动，直至产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利用某一个空闲时间，从这条山路走着回家！

    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并且长时间地在我心中激动着。但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付诸实施。我知道，从理论到实践还有一段距离，在这段距离里必然面临着许多的困难和阻力。我想，在交通便利的今天，我的想法显然显得有些可笑而不合时宜，甚至还会被许多人认为脑子是否正常？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还有没有那种耐力和毅力？还能不能坚持着走完这条山路？万一在路上走不动了怎么办？让我想不到的是，这种在过去显得极为平常的一件事，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系统工程。我甚至不敢想象，假如我真的从这条山路走着回去，我会累成什么样子，我真的敢从这条路上回去吗？

    但那种好奇却一直驱使着我，让我一次次地想走着这条山路回去，而我的行为也一次次地遭遇失败。我知道，行路的过程是艰难而孤独的，为此，我曾邀请妻子与我同行。我需要在艰苦乏味的旅途中体会到一种浪漫，我还想让她与我一起去体会我当初求学的艰辛。我经常走这条路时我还是个初中生，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现在，我已经有了妻子，我想体验两种时差、两种年龄阶段所带来的迥然感受。

    记得有一年，我独自一人从家中到学校，走到路上时遇到了同村的一个女同学，我很吃惊，她竟单独一人走在这荒山旷野中，我一问，才知她也是太想家了，就独自一人跑了回来，今天也是要回学校去的，我们只好结伴而行了。我帮她提了咸菜兜，一路上说着话。她比我大两岁，又在一个班，平时在学习上会有些交流，但在路上遇到一般是不会打招呼的，此时单独在一起，难免有些心慌慌的。女同学长得挺秀气，白皙的脸黑黑的头发，很好看，尤其是她的学习很好，让我羡慕得要死。我读小学时的学习也很好，但到了中学时总学不好历史和地理，仅这两门就把我的学习拉下来了，总进不了前十名的圈子，一直在十多名的名次上徘徊。我总忘不了每当班主任念她的名次时，她那略显羞涩的样子以及她那唇边微微张扬的细细绒毛。在路上，我问了她好多学习上的事。她说其实你的学习也很好的，尤其语文、数学和外语。我说我总学不好历史和地理，那些时间地点和人名地名我总记不住，我最怕考死记硬背的东西。她说历史和地理又不中考，等上了初三不学历史地理了，你的学习就上来了。这话给了我极大的信心和安慰，尤其是班上学习最好的一个女生说的。我们说着说着就不感到拘束了，一座座高山一个个村庄就不知不觉地抛在了我们身后，我希望这条路再长些，也希望永远遇不到一个我熟悉的人，好让我们永远说着话走在这条山路上。

    到了学校附近，我们立即分开了，装作陌生人似的，好像谁也不认识谁的样子各自回到了宿舍。后来，1998年初中毕业时，这个女生考上了师范学校。这对于我们农家孩子是多么大的诱惑，我们再也没有时间在一起学习和交谈过，更没有机会重新再走一走这条山路。现在，当我在县城机关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用电脑写作此文时，我的这位女同学正在一所乡村小学当教师，向几十名学生传授着新的知识。现在想来，那一次的山路是最富有诗意的。

    走了无数次的山路，最惊险的一次算是1996年的大雨天了。那年刚入初中，十多岁的年龄，又刚刚离开父母到外读书，心理上难免对家有很强的依赖和留恋，那一次下的又是百年难遇的大雨，学校就放了假。那一天早上起来，所有的地方都白了，所有的房子、树木、坑坑洼洼都被滂沱的大雨覆盖了，我们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雨降临，我们来不及欢呼，来不及体会一年难遇的一次雨景所带来的乐趣，我们只听说学校放了假，听说几个女同学想回家并作好了准备，我的心就早早地往家飞去了，我们想着家里暖暖的炉子，想回到父母身边。于是，我在几个胆大的同学的带领下，懵懵懂懂地跟在他们中间，朝那白茫茫的雨山出发了。

    我们像从天而降地回到家时，家里的人都惊呆了，他们实在想不到我们能在这种雨天，从那么远又那么危险的山路走着回家，他们边让我烤火边询问在路上遇到的事。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姐姐慌忙从茶几边站起来，跑到厨房为我做饭。姐姐煮了一碗臭豆腐煮黄尖汤，我吃得非常爽口，那种香一直留到现在。

    那天，和我一起回去的还有邻村世家村的一位姓何的同学。经我的再三劝说，这位同学和我一起去了我家，他在我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才回去。后来，这位品学兼优的同学因病而过早地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他的死让我难过了好几个月。

    这条路一直在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一直想去走一走，让我在敬畏它的同时又忘不了它，对它产生了诸多的回忆并对它有了割舍不断的情愫。有时候，这种感觉是那么真切又那么实实在在，甚至还很强烈。我知道，很多时候，所有的一切感觉皆因与一个同学有关。我这位姓黄的同学的家就住在这条路边，在路上还能看见那个缩在山凹中的小山村，甚至能看见他的家，但走过去，又得绕过几个弯，翻过几个坡，需要走好长一段时间的。我们是中学时的同学，我们已经十多年没联系了，现在，不知他的情况如何？他过得好吗？他在那个小村庄成家立业了吗？

    这些疑问一直困扰着我，像读一篇悬念很强的小说一直想知道它的结局一样，但对这些问题我一直找不到答案，我们无法联系，我也不敢给他写信，我怕打搅了他生活的安宁和平静，我对他只能产生许多的回忆。

    我到谷饶上初中时，开始住校，在我的床边，住着一个行为怪异的人，他长得高高的，有些清瘦，头发卷曲着，有点像个外国人。他说话不多，但学习很刻苦，常一人拿着书本去看到很晚才回来，听说他的妹妹已经结婚了，他还来学习，我不禁敬佩起他顽强的求学精神来，并为他的艰难深感同情，我也没有计较他拿床单的事，后来上了高中时，我们成了好朋友。

    如今，十年了，十多年我们都没再联系了，我不知道三十而立了多年的他是否已被生活同化，他是否已经变成了当地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还是孤独而执著地在那片土地上探索着他的幸福和生活？一切的结果我都不得而知，我想去看看他，我又怕当我面对他时，双方出现的尴尬与无奈，我不知那一刻千言万语又从何说起，即使说了，是会引起一番高兴与快乐还是忧伤呢？

    但我还是想着他，想着我的这位农民朋友，想起他我就想起了许多人和许多的往事，我就特别想走这条路。

    我没有想到，在我写完此文两年后的某一天，我终于有了一次重新走这条山路的机会，算是了却了自己多年的小愿望。

    2006年“五一”国庆节期间，单位放了七天的长假，因为闲在家里没事，我想利用这个机会重新去走一走这条路。

    我和妻子11点40分出发，到了谷饶镇时已经是中午一点了，天上的小雨下起来，我们下了车，踩在泥泞的公路上，朝那条毛毛路上走去。

    刚开始行走的时候，路是水泥铺成的，也大而直，不再感到困难，我有几分欣喜的时候，这条路很快就走完了，我们很快就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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