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山路一起回家

就走在泥泞崎岖的山路上。路边是一片片已经干枯了还未收割的玉米叶，让人觉得这里已经几百年没有人来过，它们早被人们遗忘了。

    天阴沉沉地笼罩着大山，山中弥漫着浓浓的雾气，一个个村庄像在雾中，在一片荒凉的深秋中增添了几分凄凉的诗意。我和妻子像热恋中的恋人，手牵着手，才不至于在路上滑倒，我们这样互相扶着，慢慢地攀登着这荒凉的山坡。此时，我还是走错了路，幸好大的方位我还认识，当我发现不对的时候，我们沿着玉米地朝上攀登，又重新走在大路上。这时，我们都冒出了细微的毛毛汗，我望着妻子笑着说，你一定后悔了，要不咱们返回去算了，她却不停地朝前走。我往身后看了看，我们已经走在山上，一段路程被我们远远地抛在后面，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朝前走了。

    这时，路边出现了一片沼泽地，在一个池塘中，生长着许多茂密的水草，一只雨白的、像鹭又像鹤一样的水鸟很优雅地飞起来，又落在一片湿地中。我从没在当地见过这种大鸟，我很惊喜，想不到在这种荒凉的地方还能看到这么美的鸟，它那么地优美，那么地孤独，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不知有没有人会伤害它？

    路更滑了，我们紧紧地搀扶着，前面出现了一个叫内斜的小村庄，村庄四周全是红色的粘土，这种土有很强的粘性，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走在上面非常地滑。读书时，我们最怕走的是这条路，有时被人踩得像沼泽地一样，能把人陷进去很深很深，根本就没有路。我早以为这些路已铺上了水泥路面，想不到，十多年后，这里的村民还像原来一样，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生活，惟一的变化是修了一条公路，路是土路，但还能行车，也能为这里运送货物了，结束了这里人背马驮的历史。

    雨越来越大，路也越来越难走了，尽管我们十分地小心，我们还是滑倒了，妻子一下就掉在路边的一条深沟中，我吓坏了，万一她摔坏了怎么办？我来不及多想，我慌忙跳下去把她扶起来，问她摔坏了没有？她却望着我笑了笑，但身上却全是泥巴，像是一个落难逃荒的人，显得狼狈不堪。

    雨不停地下，我们来不及休息，继续朝前走。路上没有人，我们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却一直没有见到一个人，这些村庄像没了生命，一个个村庄静静地卧在山中，让人更加感到孤独。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山路遥遥，天空茫茫，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不停地行走。

    我们翻过了许多山岭，淌过了没有名字的小小溪，从一个叫马鞍的山上去，这时，在我们面前的山谷中，出现了一间很小的房子，我告诉妻子，那就是我的那位同学居住的地方，她看了，惊叫起来，这里那么偏僻，怪不得他的媳妇总是往外跑，要是我，也会那样的。我停在那儿，显得很矛盾，我想去找我的同学，又怕打扰他，但要走开，我又显得不甘，我想错过了这个机会，今后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于是，我想了想，开始呼唤起同学的名字，我大声地呼喊，天地却一片寂静，我叫了许多遍，始终没有一个人回答我，也没有一点回音，好像这里根本就没有人生存。

    我们静静地站在那儿，菲菲的细雨浸湿了我的思绪，茫茫的群山让我无限地思索，我想起了多年前经历的某个片断：在田野里，本想好好背点书，然而，心情特别的不好，我觉得十分地孤独。看着收得光光的稻田，我又想起了家乡。此时，村里的人一定累了，他们忙完大春的收割后，疲倦地躲在家里，田里、山上没有一个人，只有抚仙湖上空的海风在咆哮着，田里，青青的豆开始长出了

    多年来，我一直逃不脱这个场景：僵硬得铁板似的土地，灰白的天空中是一层层乌云。一个瘦弱的青年人，在地里使尽了最后的力气，开始朝家里跚跚走去，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活气，头发卷着，沾满了泥土，他的神经好象很麻木，流露着呆滞的目光。

    青年人回到家，家里死一般地静，屋里发出暗淡的光。家里只有母亲一人在家，老妇人的一双苍老的手，把冰冷的菜放在桌上，低沉着说：

    “回来了？”

    “吃饭吧。”

    青年人坐着吃饭，老妇人看着他，开始叹息：

    “哎，都是命”

    老妇人想了想，又说：

    “才儿，娘给你说个媳妇吧。”

    她仿佛看见，在红烛光中，一对男女在众人的笑声中双双走入了洞房，第二年，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出生了然而，前面除了微亮的小油灯灯光，什么也没有。

    “才儿，去睡吧，明天还要干活。”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不是在写小说。因为，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以前，我们经常在一起，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对前途是多么的自信，然而，现实的不幸，他没考上，考了两年，他回去了。不知为什么，我今晚特想见到他，想起他，我又想起许多伤感的诗

    那是1999年初冬的某一天，我在日记中写到的关于他的一些日记。那一年，我重新回到学校，开始补读，那时，我正处于前途不确定的黑暗时期，我的语言也显得低沉偏冷，充满了悲观和沮丧，此时，我仿佛又回到那种意境中，我们失望地走开了。

    我们下了一个坡，来到一条河流中，沿着河流走。这条不知名的河很长，两边是高高的大山，山中雾气缭绕，那环境和气氛很像来到了西游记中“三打白骨精”的山中，我们只有靠不停地说话，来证明这里还有生命，还有人类活动的足迹。穿过了漫长的河流，又是一段非常长的山坡，山顶上盖着一间间房子，下面是万丈深渊，让人觉得在那儿生活的人时时有掉下去的危险。那就是大火地。这里盖起了许多水泥房子，安装了太阳能，能看到电话线

    我们终于能感受到了一点现代文明的气息。但我们经过村子的时候，仍没有见到一个人，只是听到一个老妇人在赶鸡，她拖着长腔在吆喝，那声音像唱京剧一样悦耳动听，我们都笑了起来。

    爬上了坡头，终于可以看见灵山湖了。这时，天上出现了太阳，天晴了，能看到故乡的影子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觉得胜利在望了。然而，这时却陷入了困境中，我没有想到，这里已经很多年没人走没有路了，我们再次迷路了，我开始害怕起来，等我凭着记忆，好不容易从庄稼地里走到路上时，昔日的山路已被生机勃勃的灌木和野草涅没，我们只能在这些一人多高的灌木和野草丛中艰难地穿行。露水打湿了我们的衣服，我们全身都被水浸透了，我顾不了这些灌木和野草丛中是否潜伏着蛇和某种危险，只是急匆匆地往前走，为妻子开路；妻子的脚被野草划破了，一道道 的口子流淌着血液，但她还是紧紧地跟在我的后面，生怕掉队。我们费了许多精力，大约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从这些灌木和野草丛中走出来，到了大路上。

    好不容易来到水库的消力池，我从身后看去，是一片片的绿色森林，淹没了我们刚才走过的小路。一个放牛的老农刚好经过那里，他不停地看着我们，像看两个从天而降的外星人，也许，他实在想不到我们会出现在这里吧。

    回到家，当我们说明了来意后，家里的人果然都不解地看着我们。我忙说，我们不是想省钱，也不是没有车，而是一直想走这条路。在汕头读书的侄儿说，叔，你们真是走着回来的，要是我，打死我也不会走的。侄儿是一个特别能吃苦的人，在家很能干，我们原来还想约着他一起走的，但他却提前回家了。我没有想到，连侄儿这样的人都不想走这条路了，难怪这条路会被人遗忘。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而这条走了几百年的山路，由于长久没有人再走，又变得没有路了，它开始渐渐地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晚上，当我们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的时候，回忆起今天所走的路，特别是迷失在灌木和野草中，如果遇到毒蛇，如果掉进深箐里我才想到是那么的恐慌和可怕。

    世上的许多事本来都是这样，当我们身处其中的时候，我们无法感到它的价值，只有后来回忆，才会感到它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