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半夏捧着一叠厚厚的东西在黑暗里快步进入书房。
而唐老爷子早抽着水烟等她良久了。
“爷爷,这就是被刑部追查到的账本。”
必于唐家买卖官职的交易全部都记在这里面,前些日子被刑部查办的一个跟唐家有往来的小辟员,竟拿这些要胁唐老爷子帮他脱罪,而唐老爷子就趁势把这任务交给唐半夏处理。
如今总算是追了回来。
唐老爷子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然后冷笑一声丢回去。
“那个老匹夫以为靠这些就能扳倒唐家?哼,就算账本被送到皇上的面前,也不能奈老夫如何,最多让我推几个替死鬼出去而已!”
他既然有了唐半夏这么一个能干的继承人,其它的不肖子孙丢几个出去,不过是少几张吃饭的嘴和招惹麻烦的祸害。
唐半夏扬起眉头笑看唐老爷子。
“无妨,无论是人还是账本,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能不能扳倒唐家,她心里最明白,而什么时候扳倒唐家,她比谁都渴望明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唐家在落日国积蓄三代的势力和人脉她还没摸透,也就不能保证可以一网打尽。
不过她会知道的,总有一天。
“对了,最近家里的开销如何?”
唐老爷子终于问起了财务,这也是唐家上下都关心的问题。他的大女儿和其它的官宦小姐一样,就算精明最多也能管一些琐事,没办法处理太大的事情,所以不久前,他就命令管家从此之后都直接对半夏报告,而她需要报告的对象当然就是他。
唐半夏沉默了下,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
唐家如今入不敷出最大的因素就是面前这个威严的家长。老爷子快八十岁了,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所以他早在一年前就在神算山上找了块风水宝地修建自己百年后的陵墓。
奢华庞大的坟墓简直有如帝王之所,为此,唐家付出大量的财力,而那坟至今还只完成了一小半,将来的金钱消耗不可估量。
原本唐家是付得起的,可是现在的形势却越来越不乐观,唐老爷又坚决不退让,声称就算唐家人全部饿死,也要把这个能庇佑后代的风水福地修建好,也因此,他才会关心起收入的问题。
“你但说无妨,我大概心里也有数。”
唐半夏思量片刻,决定一半真话一半假话“现在日用开销上还能应付,只是下个月就有些吃紧,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最好唐老爷直接把所有的内幕全部告诉她。
唐老爷抚着胡子闭上眼睛不予回答。
每个大家族都会隐藏最后的实力,这些一般都只有族长才知道,而现在还不是动用这些力量的时候,所以对于唐半夏的试探,他只会给予沉默。
唐半夏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这么焦躁小心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她故作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呵欠。
“不过请放心,既然爷爷把这些事交到半夏手里,半夏自然会尽力而为,爷爷安心等着就好。”
说完,她把手里的账本丢到火盆里烧了,然后起身离去。
等到她走远,唐老爷子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纸页,拿起拐杖拨弄了几下,确定的确是帐本后,又坐回椅上。
半夏最让他满意的是,不需要他开口就知道该怎么应付事情,而有些他没有开口交代心里又想做的,她也能知道。
假以时日,她会引导唐家走向另外一个繁华。
沉浸在期望中的他不知道,窗口微开的缝隙里,唐半夏眯着眼在冷笑。
既然不能增加收入,那么就只能缩减开销。
唐半夏摆出家里的账册后,一笔笔的赤字让全家上下白了脸,而她也趁机把混乱扩充到全家。
减少开销的第一步就是控制每个人的零用金,包括那些她认为没必要的支出。
但是话音未落,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为什么要取消每天的茶点?还有不添置新衣的话,我怎么出门看戏?”
“是啊,你表弟需要很多零用金,就给这么点不是要人笑话?”
“还有”
此起彼落的抱怨围绕在唐半夏的身边,她悠然的吹开茶碗里的热茶。
“不高兴的话,找爷爷去啊!”所有的资金都拿去建他的陵墓了,可笑的是昔日光鲜耀人的唐府已经到了为几两银子争吵的地步。唐半夏抬眼看着婶娘表姑姑与姐妹们的脸色,冷笑这些所谓的千金贵妇也不过如此,不过,如今也该让这些米虫吃些苦头了,毕竟她的目标不只唐老爷子一个人。
当然这片混乱中也有例外,角落里,还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少女冷眼瞪着她,细嫩的脸庞虽然带着不满却一句话也下说。
唐半夏扬眉挑衅的放下茶碗。
“踏雪,你怎么说?”
家大人口多的唐家一向重视男丁,那也就代表着,一旦女人有些本事就会更加耀眼。
唐踏雪是唐家的表四小姐,无论琴棋书画还是美貌,都要比唐半夏更胜一筹,可惜世故和心机她比不过,也因此,就算外在条件样样比半夏强,在家里也只能做一个比较美丽的米虫,老爷子眼里一个稍微重要的棋子。
可是在别人的眼中,唐踏雪无疑是唐家女眷的骄傲,也是用来衬托唐半夏那卑贱出身的最好参照。毕竟做为一个官家小姐的话,唐踏雪绝对要胜过唐半夏。
所以此刻,众人都带着希望看向唐踏雪。
“踏雪你来说说,我们堂堂一个三代老臣的府上,怎么可能这么寒酸?”
唐踏雪不感兴趣的哼了声。
“要我说什么?她是爷爷指定的人,我们这边说了什么,下一刻就到了爷爷耳里,到时候有人又要笑了。”
要她当靶子去送死?她又不是这些笨蛋。凶狠的目光对着唐半夏瞪了过去,可对面那个本来一脸看戏的女人却只顾垂眼喝茶。
这下女眷们又慌了。
“那怎么办?难道真要我们被这么欺负?”如果连踏雪都没辙的话,谁还能对付唐半夏。
一群无聊没用的妇人,比起来,唐家男人的好诈狡猾有意思多了。
唐半夏耸肩起身。
“随便你们了,不过我会定时把家里的情况跟爷爷报告,到时候他老人家自然会判断给你们这样的零用金有没有丢唐家的脸面。”
而她就等待老爷子的裁决,如果他真的在意一个家族的荣耀,他会想出办法来吧。
“你错了。”
韩京墨躺在暧炉前的软榻上,一边看书一边回答唐半夏的疑惑。
“身为一个族长,他需要的不是亲力亲为,而是知人善用,如果这样的小事还要让他插手的话,唐家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
“那么他要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谁?”唐半夏不甘心的追问,顺势趴覆在他身上的温暖皮裘上。
看来,她是不打算让他好好看完这本书了,韩京墨阖上书笑看着她。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她如果不是预计到了结果,以她的能力是不会做这种猜不到后果的事情。或许她有时候需要他客观的点醒一些事,但那也不过是因为他旁观者清而已,而且她大半的时候是单独待在唐家,从她取得的成绩来看,她的能力只怕早就不在他之下了。
她什么都知道,此刻的问话只是不希望他躺着看书,她总是说,这样对他的眼睛不好。
他比任何人都懂她,但是还不够懂。
真正脑瓶近她的,还是那三个已经在天上的人。
伏在膝盖上的女子听了他的话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韩京墨也就乖乖的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安宁,周围只有烛台上哔哔剥剥的声响。
直到他几乎以为唐半夏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动了下。
“京墨,如果是你和老爷子斗,会是谁输?”
韩京墨微笑了下,睁开眼对上她深思的眼睛。
“只是个如果而已,一定要我回答吗?”
唐半夏愣愣的想了想,然后泄气的又躺回去。
“也是,唐家的事跟你没有关系,这样的如果很无聊。”
垂眼看着膝盖上低头苦苦思索的她,他的手轻轻拉起她的乌发,内心有些微微心疼。
果然是出了事,想必还很麻烦,麻烦到她不肯开口向他求救。
五年前奄奄一息的少女,如今正安稳的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物,可是在此之前,她在唐家受到的委屈却从来不提,最不如意的时候,也只是在他背上痛哭后云淡风轻的说一句“没事”
她在做的事、她的目标,他一直都知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复仇的对象是唐家,而唐家又做了什么让她需要如此憎恨的事情,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仇恨已经成为唐半夏生命的全部。
虽然当年救下她的时候他就懂了,但当时的他却放弃可以改变她的机会,如今看着她一步步达成心愿,他越来越后悔五年前,他没能及时出手。
因为随着她一步步的成功,他发现在她的疯狂计画中,只怕连她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取得唐家的大权。
面对这样的她,他担心又嫉妒。毕竟无论是恨还是爱,能让一个人如此的投入,只怕也是一种幸福吧?
于是他越来越沉溺于思考,他和半夏之间的到底是什么。还记得十四岁瘦弱的她,绝望的只能用仇恨支撑自己活下去,那年的他也是为了这样一个顽强的意念而感动。
曾经的恩情、曾经的感动,是他们走在一起的理由,可是五年过去了,维系他们之间的不再是一个男子对救命恩人的怜惜,隐约的,他已经在改变,十四岁的她可以在一个成年的男子怀里寻求安慰,可是现在同样成人的她,却已经不再适合在他身边太得靠近。
假装不察觉这份悄悄变质的暧昧,是他们两个人的默契。
只要不说出来,他们就永远可以当成是五年前。
膝盖上的唐半夏已经熟睡了,韩京墨默默看着她的睡脸很久,看炉火的跳跃在她的眉眼间闪烁着阴影。最后他轻轻的伸出手抱她到温暖的床上,接着回到自己栖身的软榻上闭目睡去。
不想未来,不想过去。
这是他们的相处方式,直到不远的抉择到来的那一刻。
唐家的女眷们习惯了喝茶赏花赏月,反正她们根本没有权力去插手家里的大事,就算小事也只能按照吩咐而行,所以也就安心的嗑着瓜子当米虫。
“仔细算起来,踏雪也十六岁了,是该找个不错的婆家。”
大夫人把管家的责任一点点推掉之后,终于有闲情逸致去操心小辈们的亲事,而相貌最好的唐踏雪是一个不错的话题。
唐踏雪不耐烦的停下娱乐众人的琴声。
“别拿我寻开心,不是有人十九岁还没嫁吗?”
原本热络悠闲的米虫们顿时全部都愣住了,
这么说来,十九岁的唐半夏的确是家里不折不扣的异数,官家小姐十八岁没有嫁人的已经极少,十九岁还在家里那真的是绝无仅有了。
“只要她嫁了出去,她还能在家里作威作福吗?”
不知道谁说出大家的心声,大夫人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没错,哪家的姑娘十九岁还没嫁人的,老爷子真是糊涂了,对赔钱货还这么上心!”
而现在就让她去把这个惊人的发现宣传出去,然后随便找个破落人家把唐半夏嫁出去,其实不需要她刻意的给她找差劲婆家,单看她的出身和年纪就不可能有什么好姻缘。
唐踏雪冷眼看着。
“没用的,爷爷不可能在用人之际把她嫁出去,招赘还有可能。”
“凭她的模样和出身能招什么上门的女婿?”
刻薄的妇人们又笑了起来。
“以她的能力,找什么样的女婿也比哥哥们强。”
“踏雪,你怎么帮那个女人说话!”
一票女人顿时尖叫起来,包括唐踏雪的母亲和姐妹们。
唐踏雪冷笑着站起身。
“就你们,十个都斗不过她一根指头。”
她没心思跟她们搅和在一起,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连累到她那才是真的称了唐半夏的心。不顾身后的呼喊,唐踏雪快步离开她厌恶的气氛。走到空旷之处,她看着在阴暗天空下唐家高大的议事楼,想着唐半夏正游刃有余的处理着男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她的手慢慢的握成拳,精致的脸上带着必胜的决心。
“唐半夏,你一定要坚持住,因为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对手!”
“是吗?”
唐半夏略微沙哑的声音忽然从她的背后传来,唐踏雪飞快的旋身,只见对方披着滚毛的厚披风,拿着皮鞭靠在柱子上,一副刚刚骑马归来的模样。
半青半红的颜色在唐踏雪的脸上明灭了几下,她忍不住怒叱起来。
“背后偷听是小人行径吧!”
唐半夏好笑的看着这个毫无感情的“妹妹”
“我才陪着客人骑马归来,路过而已。”扬起手里的马鞭证明之后,她索然无味的转身打算雏去。
唐踏雪的话她是听到了,却不放在心上。
比起老爷子,比起唐家子孙的贪婪和鄙薄,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还没资格让她感觉到威胁。
就算所谓的姐妹情谊,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五年前失去的亲人已经剥夺了她对亲情的追逐欲,而韩京墨以他特有的温润弥补了心中缺失的一块,至于其它人要跟老爷子斗的人不够狠绝、不够无情,是不可能在唐家存活,也不能战胜老爷子,所以像唐踏雪这些小鱼小虾,她真的不在意,就算怎么排挤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唐踏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从马厩到这里得要穿过刚才女眷们赏花的园子,唐半夏既然听到她说的话,方才那些人的话也一定听到了。
可是她的反应依然如此,也就是说,她把自己和那些没脑子的女人当成一路货色。再没有比被对手无视更让人觉得侮辱的事了。
“青半夏,你给我站住!”
心里叹了口气,唐半夏缓缓回身,看着这个美得惊人的小丫头。
她一直都知道,唐踏雪嫉妒她在老爷子面前的地位,可是这又如何,在安逸中成长了十六年的她永远不可能打败自己。
“有心思的话,还是多操心自己的婚事吧,嫁得好或许能帮你一把。”
说完她快步离去,最近她很忙很忙,老爷子交代的事和她不得不做的事太多,实在没时间跟一个无关重要的角色大眼瞪小眼,何况她不得不小心眼的说一句,唐踏雪的眼睛的确比她的大。
一连几日雨水绵绵不绝,陵墓的工程也被耽误不少,开销迅速加大了。
唐家的财务瞬间陷入僵局,偌大的世代权贵之家居然不得不为了铜臭而烦恼,这让唐老爷子脾气越发越大。可是即使钱囊窘迫,那个连皇帝都不一定能修建起的庞大家族陵墓,依然不能停工,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四处敛财。
“身为唐家的掌权者一定要解决开销的问题。半夏,你吩咐下去,只要有人能想出办法度过难关,我百年之后,这个位置就是他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唐半夏在心里大笑起来。
如果有人相信老爷子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个傻瓜。
可以坐上老爷子位置的人不但要有能力,还要懂得维系唐家的名誉。倘若信了老爷子的话不顾一切的拼命敛财捅出了楼子,为了唐家的脸面,老爷子一定会在笑纳银两后,把责任和罪过都推到那个人身上,顺理成章的利用了人还不失信。
要这么快的筹集大笔资金,谁又能用正当的手法赚钱?老爷子的话说白了,不过是个陷阱。
可惜唐半夏能顺利取得今天的成就,就代表在唐家聪明人太少,所以话一放出去,整间书房都兴奋得沸腾起来。唐半夏嘲弄的掠过这些人看向唐老爷子,而他恰好也在看她。
她心中顿时一动。又是考验?老爷子还真是把她看得太神通广大了,要她独揽担这么大的重任。可是话说回来,这的确是大好的机会,若不用这样的办法,老爷子凭什么把家交给一个私生的孙女?
心下了然,她也想出应对的办法,这办法就是前些天花园里的女人们讨论了很久的话题
联姻!
“所以,你打算去联姻?”
韩京墨放下笔,吹干墨汁。
画上的唐半夏怅然所失的垂着眼睛,而画外的唐半夏依然怅然所失的发着呆。
原本想给她看画的手顿住了,反正此刻她不会有什么心情看自己的苦脸,他起身把画摊开,好让它在潮湿的雨夜能干得快点。做完这些之后,他看唐半夏还在发呆,干脆就无事可做的闭目养神起来。
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处理商号的事务,就像她只是单纯的问一些问题,从来不说她的境况和唐家的内幕。很多时候他们的关系是一对师徒,偶尔是亲人,现在的情景韩京墨的浅笑上了眉眼。
现在,她只是找个人陪她吧。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唐半夏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进入内室里。从她正式踏入唐家的那一刻起,韩京墨的救命恩人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和唐家的关系,即使有那么几个知道韩京墨有个见不得人的红颜知己,以他的身分,捕风捉影的绋闻多得不计其数。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体虚弱需要静休,就算公开他房里有个女人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有那个体力,更多的人相信他其实是秘密会见什么组织的大人物。
等到唐半夏藏好后,韩京墨也起身开了门。来的是他贴身的侍卫,无声的递上急件就离开了。
韩京墨看了下封皮上的花纹,嘴角无可奈何的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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