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阁
梅夫人本是靠窗在品梅花清茶,赏薄云浅月的,可刚低头才呷了一口梅花清茶,“哇哇哇”的嘶哑凄凉声震耳欲聋,几乎震晕了梅夫人的脑袋。
“来……”
那“人”字还未喊出口,扑哧扑哧接踵而来的密集振翅声连同一片黑压压的潮水登时从窗户中灌了进来。
乌鸦体型硕大,梅夫人又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都被淹没在黑黢黢臭烘烘当中。
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登时被那乌鸦的尖嘴利爪抓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等凛四让人把梅夫人带上来时,梅夫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跟团烂肉泥一般了。
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秦萱儿眼见着如同亲生母亲的姑母,好端端一张温婉娇俏的脸蛋儿竟变成了这样,立马红了眼睛,吧嗒吧嗒的开始掉眼泪。
可是……可是,若是她求情,元戎太后会怎么看她啊?
楚洵也一定不喜欢自己有这样一个邪祟晦气附体的姑姑吧?
因而,即便秦萱儿此刻恨毒了顾宝笙,也是敢怒不敢言。
只敢委屈巴巴的哭道:“太后娘娘,臣女的姑母是被邪祟晦气附体,这才惊了太后娘娘。
臣女不敢徇私,只求太后娘娘秉公处理!”
只要元戎太后出了气,也便不会计较自己的姑姑害她身体不适的事情,又会待她像之前一样好了。
顾宝笙倒是有些诧异,这梅夫人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因着帮秦萱儿的缘故。
不过,这秦萱儿好似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有情有义,聪慧灵敏。
元戎太后虽然心有不忿,一定会狠狠处置梅夫人。
但秦萱儿如此迫不及待的便要与梅夫人划清界限……
说得好听,是大义灭亲,说得难听便是六亲不认,生怕牵连自身了。
秦萱儿躲闪害怕的眼神显然表明,她是后者。
元戎太后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今日这场戏,自然知道是秦萱儿和她姑母弄出来的名堂。
不过是因为厌恶自己,顺水推舟帮着秦萱儿和她姑母演戏罢了。
然而,秦萱儿不知道的是,对于元戎太后来说,皇家的人,狠毒不可厌。
可厌的是狠毒还愚蠢,遇事匆忙露马脚,连撇清事情都还畏畏缩缩,闪闪躲躲,半点儿没有聪明的样子。
这样的人,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成不了大器不说,说不定遇着事情还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实在不可用!
譬如……眼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梅夫人,听到秦萱儿那一番正气凛然的话,险些最后一口气提不上来,活活被秦萱儿气死了!
毛道士是她梅疏影请来的人,若是秦萱儿聪明反应快,便该立马让毛道士出来圆谎。
只说是那邪祟晦气被顾宝笙分散了部分到她院子里去了,乌鸦和鬼火都是顾宝笙招来的便是了。
毛道士行走江湖,招摇撞骗多年,总有法子把谎话圆过去的。
可惜,毛道士虽然反应快,架不住秦萱儿脑袋愚蠢,急着撇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头一个便把她推了出来!
枉她以为秦萱儿在萧山王府被教导多年,骨子里的愚蠢该消散些许!
结果跟她娘一样又蠢又笨,还想踩着自己攀高枝儿!
只恨她如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秦萱儿抽抽噎噎的在元戎太后说蠢话,给自己叫丧!
楚洵淡淡瞥了地上的梅夫人一眼,不咸不淡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邪祟晦气真身也现。
便依毛道士所言,送她到云州千里之外,远远的离了太后吧。”
守在元戎太后身边儿正哭哭啼啼的秦萱儿一下子就愣了,梨花带雨,可怜巴巴的望着楚洵。
“子珩哥哥……”秦萱儿柔柔弱弱,好不委屈的说道:“父王很少在府里陪萱儿,都是姑姑陪着萱儿长大的。
姑姑现在破相,已经去了邪祟晦气了。就不必送到千里之外了吧?
子珩哥哥,如果姑姑不陪在萱儿身边,萱儿会伤心的!”
子珩哥哥,你就忍心看着萱儿伤心吗?
秦萱儿后一句话没有说,然而在场的人没有谁不明白她的意思的。
顾宝笙倒是心里叹了一句,秦萱儿若是方才一开始不是把她姑姑推出来,而是晓之以情的说,恐怕元戎太后或是她姑姑都不会这样看不上她。
眼下,秦萱儿求楚洵将她姑姑留下来,多半都是因为那姑姑对她十分有用,她不想失去一个得力之人罢了。
可惜,脑子笨,嘴又快,这一说。
元戎太后知道她笨了,自然不会重用她,而秦萱儿那姑姑,瞧着便不是个善茬,会轻易揭过此事,不跟秦萱儿计较?
顾宝笙抬头看了眼上首的元戎太后。
果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看秦萱儿的眼神也带了十分的不满意。
而地上呢,秦萱儿那姑姑气得浑身都抽搐起来,像头被剥了皮的野兽,面目狰狞至极。
她是气的呀!
她没用,会牵连秦萱儿,那秦萱儿便一脚把她踢开了,她有用,秦萱儿便施舍两句话给她,让她留下来?
那她算什么?
明明她才该是这个萧山王府做主的女主人,凭什么生死还要秦萱儿来帮忙定夺?
最主要的是,自己在地上痛得死去活来,秦萱儿那一双看自己的眼睛只有嫌恶,好像是看一眼都嫌脏。
她也只看了自己一眼,便别开眼盯着楚洵了。
目不转睛,恨不能一双眼珠子都黏上去一般。
这让梅夫人愤怒到了极点,暗暗想着,过了此劫,定要将顾宝笙和秦萱儿两个人都宰了,才能消她的心头之恨!
这边,秦萱儿还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望着楚洵,“子珩哥哥,你便饶了姑姑这一次吧!”
楚洵没说话,只是径直走向顾宝笙,把身上宽大的墨青袍子披在了她身上,又将小姑娘有些微凉的身子抱在自己怀里。
疏离淡漠对上首的元戎太后道:“乌鸦盘旋,鬼火不散,可见邪祟晦气之厉。
若单单破相,楚洵实在担心,太后娘娘的凤体不能痊愈。”
“所以,微臣认为,该焚身或送千里之外庵堂为好。”
秦萱儿大大睁着眼睛,她都那样求情了,为什么子珩哥哥不帮她?
那是她的姑姑啊!
“呜呜……子珩哥哥……”
秦萱儿上前一步往楚洵身上靠过去,摇摇欲坠,若是楚洵不伸手扶她一把,似乎下一秒她便要倒在地上。
她就是想让楚洵知道,身体虚弱,可怜无助的又不止顾宝笙一个人。
难不成子珩哥哥会只抱柔弱的顾宝笙,而不怜香惜玉,怜惜被他气晕的自己吗?
这样想着,秦萱儿不着痕迹的故意歪了一下脚,“啊!”的一声,便要倒在楚洵身上。
元戎太后紧紧盯着,暗想,若是秦萱儿真的倒在了楚洵怀里,或者是楚洵下意识的那么拉上一把。
顾宝笙也只能让位委曲求全了。
然而……
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楚洵抱着顾宝笙脚步一点便轻飘飘的移到了门外。
秦萱儿脚已经歪了过去,根本来不及支撑身体再站起来,噗通一声,小脸着地,“呜……”的一哭。
鼻子里登时流出两汪血来。
“啊!血?”秦萱儿惨叫了一声。
登时脑袋一歪,被自己的血吓晕了过去。
“都还愣着干什么!”金丝嬷嬷气急败坏道:“还不赶紧的把萱儿姑娘扶起来!
萱儿姑娘要是有半点儿差池,小心你们的皮!”
元戎太后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楚洵将顾宝笙牢牢实实的护在怀里,对秦萱儿身体如何,对自己身体如何,竟是半点儿不关心,不由彻底的将顾宝笙恨上了。
然而楚洵倒是云淡风轻的道了一句:“太后娘娘凤体有恙,这等晦气之事,微臣自会帮娘娘好好处理。
凛四,将这地上邪祟晦气的真身送出去,一生一世,不许她来云州,进京城!”
说完,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姑娘便走了。
凛四随即也像拖死狗一样把梅夫人拖了下去,又把战战兢兢的毛道士拖了下去,“论功行赏”。
一时间,这花厅里单单只留下元戎太后脸色阴沉,冲天怒气又发泄不出。
“啪啦”一声,元戎太后手边的杯子便被砸在门口,她气喘吁吁的骂道:“果然是个贱人!不识抬举!”
若是顾宝笙乖巧,这回便该乖乖的受了刺字的刑罚,再乖乖的到千里之外受刑去。
可她竟然敢反抗!
她元戎才到萧山王府几日啊,就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把萧山王府的人送了出去。
那萧山王父子又会如何揣度自己的用心,她还如何和萧山王府维持好表面的关系?
还怎么在萧山王府住下去啊!
正在元戎太后胸闷气短,怒不可遏之时。
才把梅夫人拖下去的凛四又转身回来了。
“太后娘娘,微臣有事禀报!”
元戎太后沉着脸,“子珩他还想如何?”
难不成想让萧山王的宝贝女儿秦萱儿和自己这个堂堂的太后亲自给顾宝笙赔礼道歉不成?
凛四规规矩矩的回:“回太后娘娘的话,是主子让微臣过来给太后娘娘带一句萧世子殿下的话。”
元戎太后眼底立马警惕起来,脸上也闪过一丝慌乱。
难不成是这萧山王世子因着秦萱儿的缘故,要兴师问罪不成?
“萧世子让带的,是什么话啊?”
“萧世子说,梅夫人冲撞太后,是萧山王府的责任,让太后娘娘不要担心,他会亲自处理此事。
至于,萱儿姑娘……她年纪太小,身子太弱,不适宜与太后娘娘相伴,恐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
萧世子已经专门派人回来照顾萱儿姑娘了。
萧世子说,这些日子,还请太后娘娘在府里自便!
他离云州不过百里,过两日,便会亲自过来陪伴太后娘娘的!
让太后娘娘莫要心急!”
等凛四一走,花厅里登时响起小太监小宫女呜呜咽咽的声音。
元戎太后已经砸了一个杯子了,眼下萧琛那混世魔王要来“亲自陪伴”她,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她不能在萧山王府大发雷霆,又无法找顾宝笙出气,只得拧小太监和小宫女的身子泄愤。
百里之遥的事情,萧琛都在掌握之中,何况京城动向?
这萧琛还把唯一一个可以攻破萧山王府的入口给堵了,直接让秦萱儿禁足。
如此一来,这事情可不好办了。
元戎太后眯了眯眼睛,突然道:“哀家来云州这么久,萧山王府也从未办一桌宴席来接待哀家。
如今萧世子回来了,萧山王府也自该接风洗尘的。
你们都吩咐下去,等萧世子回来,便上一桌宴席吧。
这接风洗尘的宴会,一并办了便是。
记得……
备上云州上好的桃花酿和桂花露……”
玉竹嬷嬷眼神闪了一闪,规规矩矩的下去了。
*
月明星稀,花影摇曳,竹影斑驳。
月华如水倾泻而下,庭若积水空明一般,澄澈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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