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衣食都似在狄家一般儿,只是几个管家娘子极是小心,若是要出门,必要跟从。那个会说中国话的姑子也是拦着,道:“我们这里晚间常有借了厢房赌博钱的,多是浪荡子弟,小姐们还是在后边的好。”姑子这后院也不大,住在这里反比在狄家前院住着还要拘束些。崔南姝一心想寻江玉郎问个明白,偏生不得单独出门,急的火星直冒。这一日正合狄家的管家娘子使性子。
外边鼓乐喧天,家里这般大热闹,偏叫她两个在这里陪崔小姐磨嘴皮子,极是无奈,两个媳妇子就先有些不耐烦。一个冲另一个挤眼,道:“俺去解手,回来换你。”先出去瞧热闹。这一个守着崔小姐,一会摸摸耳朵,一会提鞋,甚是想同去的样子。
崔南姝瞧不上她,冷笑道:“狄家好规矩呢,养的奴才都似猴子。”一扭身进里间。满子放下佛经,劝她:“你安份些罢。”
崔南姝恼道:“我哪里不安份了?如今你合狄家一条心,都嫌我!”倒在屋角的席上睡着生气。满子也不合她争,取靠在墙角的屏风将南姝隔在里边,依旧回小几边看经。
南姝想合她说:这必是狄家办喜事。偏又说不出口,使性子翻身面朝里,数板壁上爬的小蚂蚁消磨时光。
鼓乐声渐远,狄家两个媳妇子坐在门外的石阶上闲话,一字不漏传进屋里来。一个道:“这些人都道俺家的聘礼丰厚,真真是没见过世面。若是在老家,这点子算个什么?”
另一个道:“在琉球也算是丰厚的了,上回陈家聘李小姐咱们不是跟了去?也不过十八抬罢了,抬到李家,不是都说极厚?”
第一个冷笑道:“你原到俺家迟,俺家老爷表亲相老爷娶大儿媳妇,足足的一百零八抬。新媳妇陪嫁倒罢了。大舅老爷娶大儿媳妇,也是一百零八抬。俺家小全哥哪样比人家差?巴巴的三十六抬,真真只是个意思。俺听肥嫂说,原是要多治些,却怕转过年明柏少爷来下聘办不起聘礼,所以这一回大少爷娶亲,就少花些银子。”
第二个恍然大悟,抚掌道:“原来如此,这岛上的人真真是眼皮子浅的可笑。”又道:“陈小姐虽然不如里边那个烦人精好看,瞧她到是尊重的紧。”
满子手中的经书跌到席上,她俯身去捡,伏在席上半日才起。崔南姝爬起来搬过屏风,看见外边席上湿了一块,再看看满子双眼略有红肿,骂她:“你有什么出息。你哪点不比那个海盗头的女儿强?偏要一味贤良淑德,白白把好夫婿送把人家。依着我说,闯到陈家去闹一场,闹得陈家灰头土脸才好。”
满子微笑道:“换了严公子娶亲,你肯去否?”
崔南姝呆住了,好半日惨然道:“不去,我许了他不扰他的。自在这里发霉罢了。”
满子道:“那日,他冲我摇头,我就明白会有今日,我也是许了他不扰他的。”
南姝道:“我两个不一样。狄公子若不是对你有意,怎么会把我两从那霸接到他家去!分明是怕港口的光棍欺负你!”
“你错了,南姝。”满子叹气道:“接咱们原是为了严公子合狄小姐。若是咱们还在港口铺子里住着。严公子得了我哥哥的请托,时时照拂,只怕狄小姐恼呢。所以狄公子就把我两接回家住着。”
崔南姝恼道:“我又不是贼,这样防我!”气得踢了墙壁两脚,好半日恨道:“我要找姓江的问个明白,他为何要害我!”
崔南姝分明是又钻牛角尖去了。满子摇头叹息,出来到观音菩萨跟前烧了香,又要到前边去烧香。崔南姝是不烧香的,满子也不喊她。走到阶下喊:“嫂子们,我去前边烧香。”
狄家媳妇子从厨房里伸头,笑道:“张小姐,你老先去,俺洗了手就来。”
满子点点头,独自一人走到前边,先至龙王前磕了头,再去天后娘娘跟前拈香,就见蒲团上跪着一个白衣少女,正是卫家的小妮子。
小妮子祝完拜了三拜,回身看见是满子,笑道:“你也烧香?”
满子笑道:“不过借烧香出来走走罢了,到后面吃茶?”
小妮子上前牵她的手一同到后边来,问崔南姝好。南姝冷笑道:“好什么好?今日人家大喜,咱们这里可没有好茶饭款待!”
正说着,狄家一个媳妇子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笑道:“今日厨房做了几样好吃的,大小姐叫送来与张小姐尝尝。 ”
满子接过来笑道着谢,崔南姝道:“她吃斋呢,你们送鸡鸭鱼肉来,不是存心坏她修行!”
那媳妇子微微笑道:“早听说张小姐这几日吃斋,十样里头倒有八样是素的。只是总吃素也不成呢,所以还装了些肉松。张小姐,想吃什么合她们说,休要客气。”将盒子丢下要去。
卫小妮子突然道:“我倒是忘了,上回你家大姐去我家送茶叶,我拿个盘子装了一盘点心回礼,偏生后来就忘了。你合你们小姐说,后日得空我去取。”
那媳妇子应了一声退去。
满子抢在崔南姝前边道:“卫姐姐,我借花献佛,留你吃个便饭罢。”就将食盒的上盖揭去。里面一边摆着四只大肚玻璃瓶,一只使油纸包住瓶口,里面是黄澄澄八成满的肉松。还有一瓶红通通的辣椒油里浸的白豆腐乳。还有两瓶却是狄家的泡菜,各样菜蔬红的白的青的翠的装满了两大瓶,装在透明瓶里极是可爱。
满子笑道:“可是南姝的心头爱来了,匀一瓶与卫姐姐好不好?”
南姝提了一瓶过去,道:“人家原是送把张小姐的,你问我做什么?”虽然说话酸溜溜的,手下极是大方,将泡菜送到卫小妮子怀里,道:“实是好吃呢,偏生他家小气的紧,每回只送一小瓶。我曾问晴姑娘要过狄家泡菜的方子,可是怎么泡都不好,分明狄家是藏私了。”
卫小妮子笑嘻嘻道:“多谢你。早听人说狄家的泡菜好吃,却是头一回见呢。”
崔南姝从柜里取了两只大木碗,将那一瓶泡菜拨出一半,笑道:“今晚上吃什么?”
满子看看盒里,有各色点心一大盆,还有几样炒菜,都是素的。想是怕素的太过了,还有一钵红烧肉,一碗川炒鸡。最底下一层是一方盘做零嘴的油炸小鱿鱼。
南姝瞧见小鱿鱼,就忘了白日里合媳妇子赌气,走到门口喊:“灌壶酒来。”
满子趁她走开,附到卫妮子耳边,笑道:“她就是嘴上说的凶,其实没什么的。”
卫小妮子也笑,道:“我去前边厢房合赌钱的人说声,只怕我爹不晓得我到哪里去了呢。”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道:“新搬来的一家人带着一班小戏,都说他家八月十五要唱戏。李大少爷急的在前边跳来跳去,说他家初五就在庙前搭台唱戏。初五我还来打扰,可使得?”
南姝听说唱戏,极是喜欢,忙忙的放下酒杯问:“唱什么?目连救母?”
卫小妮子道:“说是什么厢红。我在窗外听得人人叫好,想必是极好的戏。满子,你听过没有?”
满子摇头道:“我不曾回中国去过,没有听过戏呢。李家养小戏是几时?”
南姝坐回来满饮了一大杯,冷笑道:“也有一二年了,养的戏子不是做了老爷的妾,就是做了少爷的妾。如今又要拿来唱戏给公子少爷们取乐。合李家沾边的女人,就没有不倒霉的!”
满子有些尴尬。岂料卫小妮子也灌了一大杯酒,笑道:“是做了女人,没有不倒霉的!男人还罢了,极是不如意还有个跑字,咱们女孩儿家能跑到哪里去?来,崔小姐,咱们再吃一钟!”
满子笑眯眯替她二人满上,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道:“我若是个男子,只怕活不到今朝。可见不论男女,都有不如意呢。”
卫小妮子道:“佛经劝人向善,说是积修来世投男胎,可见菩萨也是瞧不起女人的,不然,为什么修的好才能投男胎?”取大杯又是一饮而尽,笑道:“爷们吃酒都要听小曲儿的,我也唱个与你们听听。”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书信不来。灾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开闷不开。泪珠儿汪汪也。滴没了东洋海。”唱完一遍又唱一遍。
崔南姝自家吃一杯,又替卫小妮子倒一杯,两个吃的大醉。满子笑眯眯看着她两个闹,对守在外边的媳妇子道:“烦你们那位去卫家说声。卫小姐吃醉了呢,我们留她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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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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