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巡逻的最后才去看望比尔, 因为比尔不在巡逻的路线上。
不过精灵的巡逻本来也没怎么跟着既定的路线走,就文卿所知的, 精灵的传统巡逻流程就是当日负责巡逻的小队沿着大概的方向晃悠上半天。
这也是文卿头一次看见比尔的巢穴,一棵巨树的分枝和树干相接下陷处。
这种足足有五人合抱这么粗的树在索拉森林中只算是寻常,但这个树窝的位置无疑极为巧妙,它在树体的中部,繁茂的枝叶将它遮挡得严严实实,与此同时,又因为距离树顶较近,还能接收到不少暖洋洋的阳光。
七支来自母亲的尾羽被比尔垫在身下, 而他现在已经长到大概两只手都捧不住的大小, 在巢穴中睡得正香。
又是一个黄昏,夕阳是浪漫却也如一的橘红色。
这不是文卿在索拉森林看到的第一个黄昏,但这是文卿第一次站在树枝上, 看到树冠内部的黄昏。
这是索拉森林中常见的树, 叶片也是索拉森林里常见的近椭圆的叶片,可在夕阳之中, 一切都与众不同。
每一片叶子旁的缝隙里都透着浪漫的橘红色淡光,每一片叶子又都投下小小的点状黑影,于是色泽浓烈的光影在这里几乎达到了究极的平衡——如同被时光妥帖安放,亦或者因为不忍惊动而将美酒窖藏了千万年——还有一身白色茸毛的鸟儿安睡在光影里, 他失去了母亲,可自然和精灵庇佑着他。
树冠中没有风,可光影和树都在生长呼吸, 因而静止之中又隐隐约约的,仿佛有什么似是而非的灵气。
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刚刚摆脱宗教桎梏了艺术的教条,画上的圣母和圣子都饱含人性;但却没有抛弃宗教的辉煌和盛大,于是人性中又有至高至纯的神性。
文卿静静凝视着比尔,心中动了一下,露出了微笑。
“真好啊。”他很轻很轻地对自己说,尽管他并不明白自己在感叹什么。
他也不明白他的微笑有多美好。
最后他们没有惊动比尔,悄悄地离开了。
“我们就在路上吃晚餐好了。”一路都很高兴的文卿提议,“尝尝我的手艺,超好吃的,我保证。”
西奥洛和安娜都没有意见,大致分工了一下,他们两个去找猎物,文卿捡柴烧火,做一些前期准备。
普通的动物哪里都有,除非是极度危险的魔兽所在之地,或者是只有特殊种族才能生存的地方,因此安娜他们很快就在附近猎到了一头不小的成年野猪。它看上去和地球上的野猪没有多大的区别,只除了它的背上有能够像箭一样发射出来的坚硬鬃毛,以及它的味道——文卿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哪怕随便用白水煮煮都能香掉人的舌头!
他一看见野猪眼睛就亮了,尤其在他发现这是一头母野猪的时候:“太好了!母野猪!母野猪肥肉多,熬汤一级棒!”
安娜有些吃惊:“你还真懂一点儿啊?”
“那是。”文卿自信满满,“你们就等着吃吧。”
“但是熬汤很费时间。”西奥洛说,“现在不早了,我们要在天黑前回王的身边。”
文卿掏出那把做菜才会用的专用小刀,又从背包里取出厨具放在火堆上,搓了一个大水球扔进去煮,然后才一边飞快地分割野猪肉,一边说:“时间的问题尽管放心。还有,什么叫‘回到王的身边’?”
“我们是王的近侍。”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安娜,她凑在文卿的手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啧啧称赞,“你这可不是懂一点儿了哈利,你是很有一手啊!”
说文卿刀法又快又好绝不是空话,他切割野猪肉都能切得手上动作只剩下残影,而且他切的时候根本没怎么看,心思都搁在安娜说的话上。
“蒂恩托的近侍啊……好大的官。”文卿说,刀尖伸进他切开的缝隙里一折一挑,野猪肉中的白色黏膜就整个儿被他撕了下来。
这一手如果不是非常熟悉食材的人绝对做不出来,安娜和西奥洛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愣过之后就是满怀期待,安娜眼睛都在发光。
精灵有很多种族,每个种族又各自有各自的族长,以及因为不同种族不同习俗而产生的不同职位,比如光精灵有专职照料植物的,高地精灵有专职打猎的。总体来说,现在的精灵国中,政治体系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不像三百年后那么合理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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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皇帝奥古斯都的锅。
听名字也能听出来,精灵的分类有好几种,要么按照属性,譬如“光”精灵;要么按照分布地区,譬如“高地”精灵。在皇帝四处征战之前,精灵族都是各族分居,直到他们的故土被侵占——精灵们分散的时候打起仗来很吃亏的。
事情无须赘述,总之,几乎所有的精灵都集中到了索拉森林,而森林精灵慷慨地接纳了他们。
最为古老和神秘的森林精灵,传说中他们也是未分化前的所有精灵的先祖。漫长的生命和森林的闭塞环境让这一脉流传下来,无论是三百年前的今天,还是三百年后,森林精灵都是那么神秘和沉默。
精灵王就是森林精灵。
西奥洛和安娜都没有说话,文卿能自然而然地直呼精灵王的名字,可不意味着他们也能。
事实上安娜早就想问了:“哈利,你是怎么就这样……叫出王的名字的?”
哈利把剔出来的骨头扔进锅中盖上盖子:“就这么叫他啊。你不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吗?蒂恩托,蒂·恩·托——第一个音和最后一个音都要弹动舌头,念起来特别有一种蓄势待发的、猛地炸开的感觉,音节的转换超棒!”
安娜干笑:“呵、呵呵,好像是吧。”
西奥洛用手挡住自己的笑意。他咳嗽了一声,安娜立刻识相地说:“那什么,你先做饭啊,西奥洛有事找我。”
文卿歪着头看了他们一眼:“去吧。”
他低下头,继续把手中分好块的猪肉清理干净,选出最肥美的部分连带着他这几天中弄到的调料放进锅里。
安娜和西奥洛站在一块儿说笑,依然是非人的美和非人的淡淡光晕。文卿背对着他们做饭,轻轻地哼着歌,空地上的树枝也随着歌声轻轻摇曳,在他无忧无虑的脸上投下波浪般的影子。
这两个精灵和一个人类在不到半个小时之后就各自都分到了一碗散发着浓香的肉汤。
肉的香气在空气中徘徊,其中还夹杂着少许的清香,安娜和西奥洛捧着手里的碗和勺子,安娜说:“就这么一会儿时间是怎么把肉熬得这么香酥的?”
西奥洛关注的却是另一个点:“你居然在锅上刻了时间魔法阵?!”
他关注的点倒是完美地回答了安娜的疑问。
所谓时间魔法阵,顾名思义,就是可以加速时间或者延缓时间的魔法阵,稍微科学一点的解释就是利用罕见的高阶魔晶为阵眼输出魔力,又用别的各种复杂珍贵的材料来绘制魔法回路,形成能量场……不科学的解释就是反正在神眷大陆不需要科学,就是有这玩意儿。
文卿面对西奥洛惊呆的眼神只是耸了耸肩,心说用把时间魔法阵刻在餐具上在我们玩家里可是常规做法,有条件的怎么着都会弄一个。
不过想想这个时间,距离“世界大战”的结束——不对,不是结束,奥古斯都才打下来草原而已,那位陛下的征途可不会止步于草原——好吧,在战争频发的时期把这样的高精技术用在吃喝上面,好像确实挺难理解的。
西奥洛:不!你对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误解!这种行为任何时候都不能理解好吗!
安娜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西奥洛的肩膀:“放松西奥洛,我以为你知道了,哈利身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才对。”
她颠了颠手中的碗,一边啧啧感叹说“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用上这么奢侈的玩意”,一边低下头用勺子舀了一勺肉汤送进口中。
文卿笑嘻嘻地看着安娜瞪大眼睛凝固在原地。她的喉咙滑动了一下,怔怔地呆住半晌,数秒后,她一声不吭地放下勺子,豪迈地捧着碗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西奥洛还震惊着,动作却一点儿也不慢。他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勺子,直接低下头喝起汤来。
文卿嘟着嘴吹了吹汤的表面——碗里当然不会有太烫的食物,但喝汤之前吹一吹,与其说是为了让汤变凉,不若说是一种习惯——他也把脸埋进碗里,大大地喝了一口。
这个世界的东西果然比游戏中的好吃!上次的兔子和上次的粥都不是特例!
肉汤是牛奶一样喜人的乳白色,单单看着就是又香又醇的样子,味道也不会辜负食客的期待。文卿罕见地只在汤中加了丁点的盐和一种味道类似薄荷或者姜,又清凉又有一点辣味的香料,单单只靠着火来发挥食材最本质的味道。就如他所料的那样,汤中全都是温暖熨帖的咸香,像是巧克力一样醇厚地融化并且严严实实地,以一种不急不缓的从容包裹了整个口腔。
它不具有太强的爆发力,也没有甜蜜到只一口就抓住人的味蕾,但它就像是雨中的伞、春天的花,不是让人无法拒绝,而是它就应当在此刻出现,出现在这里。
食物中好像真的有灵魂或者感情一样。
安娜慢慢地喝着肉汤,野猪肉已经被熬煮得用勺子一推就散,肉汤极为浓稠和饱满,有入口即化的肉丝。她安静的肠胃被这种无法抵挡的香气折服了,不断散发着饥饿的信息,催促着主人食用。
她喝着汤,越喝越高兴,西奥洛也在喝汤,眼角眉梢都是暖洋洋的笑意。
文卿一边喝一边抬眼看他们为美食露出的笑容。
真美好啊。他在心里说。
回到居所的时候天才擦黑,精灵国中一边安详。这个散漫的种族出乎意料的不愿在夜间出没,也没有什么会持续到深夜的狂欢。
文卿在房间里等待着。
没有让他等得太久,几分钟后,刚刚离开的西奥洛就去而复返。
这个俊美的精灵维持着一贯的轻盈,尽管他的神色有些沉郁。他走进他的房间,锁上门,迎接他的是两张软绵绵的懒人椅,和歪歪斜斜地躺其中一张椅子上的文卿。
他脱下了精灵送来的宽松的长袍,换上一件松松垮垮的银白色长衫和宽松的银白色长裤,踩着同款的布鞋。这一身衣服上毫无珍珠翡翠玉石,只有暗色的玫瑰纹绣,重重叠叠的肥厚花瓣,带着栩栩如生的娇怜。文卿没有束发,长发落在肩颈上,从西奥洛的角度去看,他精致秀美得像个过于年幼的男孩儿。
他忽的有些踌躇,不知道把话告诉这样的小孩子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你想站着说吗?我倒是没有意见,但是仰着脖子听你讲话很累的。”文卿说。
西奥洛失笑:“你这叫没有意见?”
他放松下来,学着文卿的样子懒懒散散地瘫坐在懒人椅上,双手抱在胸前,长腿没办法蜷缩起来,他就把它伸直了搭在地板上。
屋里的魔法灯十分暗淡,暖光中,西奥洛闭上了眼睛。
他慢慢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第20章
卡贝松是帝都佛仑最好的吟游诗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卡贝松是最好的吟游诗人。
他不常用辉煌的勇者传说来博取民众的吸引力,虽然他也会讲那些故事,并且他讲得不比任何人差。卡贝松喜爱的是温柔的抒情小调,缠绵的情歌,或者是悲伤的爱情故事——悲伤的,普通人与普通人的故事。
(“怪不得他讨女人喜欢。”文卿说,“一听就是一个又敏感又英俊的流浪者。女人都喜欢流浪者,这是情怀。”)
女人都喜欢流浪者?这是哪里来的说法?吟游诗人那么多,只有卡贝松最受欢迎。
(“所以说你不懂。这里的流浪者首先就不能是那种因为一无所有才流浪的人,那种人一看你就觉得他没有底气。”文卿嗤嗤地笑,“我说的流浪者,是指随时随地都有惹人怜爱的不安定的气质,经历了很多,感觉又沧桑又疲倦,并且英俊的男人。”)
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
卡贝松确实就是你说的那样,忧郁,温柔,疲倦,浑身都是不安定的性感。他有我见过的最悲伤的深褐色眼睛,就算他笑得最灿烂的时候,也会显得非常的忧伤。
他很讨女人的喜欢。
最糟糕的是,他也很喜欢女人。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文卿又插嘴,“这种浪子肯定喜欢女人啊,说白了都是相互的。你看,女人被束缚在家庭和家族里,所以渴望自由;而不安定的男人呢,又渴望安定。他们各自都有对方想要的东西,只要再加上一点相遇的巧合,有一点谈得来的话题,有时候谈得来的话题都不需要,看对眼就行了。他们会短暂地相爱,然后女人回归家庭和家族,男人重新流浪——逻辑通,没毛病。”)
……你说得很对。
你多大了?说话的口气就像已经活了几百年一样。
(“我多大?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也说不清。二十二或者十七岁,你可以选一个。”)
算了,你的年龄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别的事情。
卡贝松十四岁的时候才刚刚到佛仑两年。他还很年轻,但是好嗓子已经显露出来,即使在佛仑那样的大城市,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
他的年纪还小,嗓子非常清澈和干净,据说他在未来的六十多年里一直都保持着那样清澈和干净的嗓音,但是曾经听过他在那时的弹唱的人都坚持,他十四岁的唱法要格外的悠扬和纯洁一些。
(“那时候你们就相遇了吗?”)
那时候还没有我。
好了好了,那些都是我是听别人说的,最好的吟游诗人都是天下皆知的人物,谁都认识他们。
他们在唱传说,而他们自己往往也是传说。
行了,别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我不到六十岁就这么让你吃惊?别关心我,现在我们还在讲卡贝松的故事。
在他十四岁那年,被邀请进格里尼家族进行表演,为了取悦当时闷闷不乐的格里尼公爵夫人——是的,别那副表情,就想你想的那样,公爵夫人爱上了他。
(“完全可以理解。”文卿咂舌,“无意冒犯,不过公爵没弄死他?”)
实际上,公爵夫人对卡贝松的爱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公爵对她的冷落。咳,出于某种原因……
(“哇哦。”文卿说,“公爵有别的情人?不应该啊,有情人一般也不会太冷落正宫的,我记得格里尼家族是老牌贵族了,每一任公爵夫人都出身不凡,没有合适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让我猜猜,公爵不喜欢女人?再狗血一点,公爵也喜欢卡贝松?”)
……是的。
如你所想,公爵和公爵夫人都对卡贝松抱有极大的好感。他们的关系一团乱麻,卡贝松在公爵和公爵夫人的争风吃醋之间烦不胜烦,因为他既不喜欢公爵,也不喜欢公爵夫人。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公爵和公爵夫人对他的喜欢也不过是逗弄漂亮宠物的那种喜爱,毕竟尽管他们非常喜爱他,在表演完毕之后,他们还是不允许卡贝松与他们同席用餐。
(“哦这个,我听说过。”文卿嘟哝道,“吟游诗人的地位一度非常低,他们不允许和观看表演的人一桌吃饭,还有他们只是平民和贵族用于取乐的玩具之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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