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宫里,我被女弟子们褒衣袍儒加身,发上束青玉簪,腰上束紫玉带,外罩紫羽鹤氅,衣衫繁复还要给我加紫金莲花冠,被我一把扯了扔开去。
“太重,戴不住,给我袖炉拿来。”我拢着袖,略烦躁。
兰若掀帘进屋:“师叔祖,剑阁里都等着您呢,师伯祖叫您快些……”一眼瞄到我后,她脸飞红云,脚步摇晃,开始胡言乱语,“师叔祖怎么可以这么美……”
众女弟子纷纷垂下头,送到长生宫的女弟子们涵养都是比较好的,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比胡言乱语更有意境,虽然后者只是更有胆量而已。
弟子送来暖炉,我纳入手中,没搭理兰若的催促,反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还有人上山么?”
“回掌门,宾客已到齐,山上下雪了,应是再没人了。”
“我出去转转,谁也别来找我,剑阁里让飘涯子代为招待。”交代完后,我抱着暖炉出了长生宫。
细雪纷纷,十二峰银装素裹,蜀山静穆。我吸着雪中寒气,抱紧了手炉,立身无量峰,望向通往剑阁唯一的山径上。
望得久了,视线便无法聚焦,散入一片白茫茫中,时常什么也望不见。雪粒钻入领口,又被肌肤温度融化,一点点湿度便沁入衣内,久了,也不觉得怎样冷。
不知过去几时,雪白山道上忽然间有了一个人影,十分快速地移动着,后来好像看见什么,便转了方向,自剑阁路往长生宫方向行来。
我忙聚敛精神,视线集中,看清那道急速靠近的身影后,我转身,方觉身体有些冻僵了,步伐迟缓着往回走。
山下疾风顿起:“师父!你在等我?”
没回头,我继续往长生宫走,“没有,我在看雪景。”抬手另指一方,“你走错了,剑阁在那边。”
人影掠过,落于我前方,身量不是太足的丫头衣着单薄,顽皮恶劣地挡了去路,很不敬地将我打量了一圈:“师父这身真好看……师父别走!你听我解释,我没来过蜀山,所以有点迷路,找了好几个时辰才找到正路,所以才迟到了,师父你别生气……”
我另择了一个方向,又被她拦了,这番无赖的自我解释,只差来抱袖子撒娇了。不过,她终究不敢太过靠近。不多不少,十步之隔,十步之遥。
“别拦路,我怕冷。”
“哦。”她乖巧让路,“我不去剑阁,师父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走了几步,她果然跟上。只身闯入蜀山,还敢随我走,简直不知死活。我转身定住,袖中暖炉已无温度,话语也凉:“你一个人来的?敢这么藐视武林正道?”
她丝毫不被这凉飕飕的话语击退,反而很开心:“师父是替我担心?我不怕武林,武林怕我才是。我给师父带了贺礼……”
“妖女!”一声怒喝,群峰响应,阻断了要靠近并送我东西的须弥宫主的步伐。
飘涯子并蜀山弟子及武林诸派陡然现身,将天玑困入阵法中。
而我,在阵法之外。
她不敢靠近,也终究被陷圈套中。她脸上笑容不改,却染上雪色寒霜:“师父,他们叫我妖女。”
江陵城武林大会上,我对决诸派,护她周全,立下誓言,不许任何人再称她妖女。信誓旦旦,犹在耳边回响。但情境已换,诺言早就没了意义。
我攥紧了手中冰冷,看向飘涯子:“你在我长生宫外设阵法?”
飘涯子神色不动:“护佑掌门安危。”
永远,我都算计不过他,我唯一的师兄。论心计,太微不及飘涯——师尊冲虚真人曾如是评价。
那日,我对飘涯子及众弟子说,主峰上的阵法已被我改动。我确实改动过,改得煞气不那么重,改得死局变生路。瞒没瞒过飘涯子,我不得而知。但他并不在乎我此举用意倒是真,因他另有后招。
——在我寝居处设套,勾连武林诸派一起布阵。百十来名南北东西武林豪杰,引蜀山伏魔阵,对付一个小丫头,焉有不胜之理?
“我说过,把她交给我,师兄不知道?”我依旧质问飘涯子,希望能拖一时是一时,也但愿天玑能想办法破出伏魔阵。
“掌门身体不适,缉拿妖女的事,代掌门自当代劳。莫非掌门师弟对诸位英雄引阵有意见?”飘涯子丝毫不见动摇,时刻专注阵中,甚至已经暗示开始发阵。
雪花被隔离在阵外,伏魔阵渐次开启。天玑几次突破都被打回阵心,一次比一次重伤。
我抛出袖炉,击向实力最弱的布阵人,一旦打破一道缺口,这伏魔阵便威力大减。
这道希望,却旋即破灭。
拦空截住的,是千岁忧。
“慕小微,别冲动!”他将我按住,神色严肃,“你要与正道武林为敌么?你师兄用意昭然,你还往他圈套里踩?他故意当着你的面对小玑开启伏魔阵,故意召来天下英雄看你的立场,你怎么就能如了他的意?”
阵中天玑浴血而战,曼荼罗之花开了又灭,灭了又开……
正道罡气克制虚妄之花,如泰山压顶,毫无悬念。
“随便他,你让开!”我酝酿指尖剑气,对准了伏魔阵。
剑气即将离指,千岁忧却不管不顾豁了出去,闪身挡住了剑气路径,还是以毫无防备的状态。这一剑气若承受,非断他几缕经脉不可!我紧急关头收手,剑气反噬,逼得我咽下一口血,头晕耳鸣,身形不稳。
待意识清醒,伏魔阵已结束,徒留血迹被层层霜雪遮没,余下浅浅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