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幽独 四

    “怎么会？宫女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出宫、嫁人？”涧鹂大惊，忘记了尊卑有序，抬起头闪电般看了她一眼，“公主难道记不得了么，依照大楚宫制，宫女从进宫起，终生都只能待在皇宫中，除了死后归父母殓葬，一辈子都是不能出宫的。公主所说嫁人一事，又从何谈起？”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除了侍奉皇上，宫女是不可以嫁人的……”白衣少女仿佛恍然，微笑道，“有道是，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你二十三了，离那三十六年不见也不远了罢。”

    还不等涧鹂作出回答，她就飞快地将话接了下去：“那么……略去大楚宫制不提，你实话告诉我，想不想出宫？想不想嫁人？”

    “是的……”被点破了心结，宫女不由低垂了双眼，犹豫片刻，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想的。”

    “那就好。”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药箱里的一个小药瓶，良久后突然发话，“涧鹂，你知道么？经亚纳德这次一来，我恐怕很快就要离开长安，远嫁去西域婼羌了。”

    “公主和亲嫁与婼羌王嗣殿下，乃是家国之大幸事，公主日后，必将名垂青史，光耀千秋。”涧鹂看着她，没有歆羡，目光中竟有隐隐哀怜之意，“正如汉时明妃，流芳千古。”

    “家国大幸事……我将名垂青史，光耀千秋？”绮里琲阑讽刺地微笑起来，仿佛对方所说的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些东西，还有什么公主王妃之类的身份，我一点都不看重……我才不想要什么千秋万代永留史册。像母后那样，即使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可是她却一直过得不快活。而我想要的，偏偏只是属于一个平凡人的幸福而已……要知道，在一个人死了之后，不管后人还记不记得他，那个人都已经无知无觉了。即使是如你说的那样流芳千古，对于一个已经入了坟墓化成灰的人来说，那些虚名还有什么意义？”

    “公主……”涧鹂喃喃自语，转过了目光。

    “涧鹂，你要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没有听她说，慕幽公主只自顾自地说下去，眼神隐隐哀切，“所以我决定了：在我离开长安之前，一定、一定要把你送出宫去，让你自由。”

    出宫、自由？

    完全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宫女一下子便怔住，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根本无法相信方才所闻。

    出宫，嫁人从十四岁略通世事开始，到如今已然九年有余了，那一直都是她最大的梦想。然而，身为大楚宫人，宫律中写得再明白不过，她是至死都不能出宫了，那梦想只能被埋藏在心底，直至幻灭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