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春蕤 五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痛如绞。

    没有他想象中的什么“以后”了，如果现在再不说出那个掩藏在内心已久的秘密，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向她提起。

    “玄卿！”转念中，白衣少女已经纵马赶到。她定定地看着他，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却是一句话也无法说出，“玄卿，我……”

    那个片刻之前，他们谁都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勒马相望。

    “兮律律”与主人的沉默无言不同，苏卢马一看到那个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少女，眼中的黯然低沉顷刻间就一扫而空，一个跨步上前，跃到了阿曼拉身边，一边发出欢喜的长声嘶鸣，一边亲热地凑过去，用头顶轻轻蹭着她的手，仿佛在撒娇。

    大漠昏黄的落日下，那个天姿国色的楼兰公主竭力控缰，眼神怔怔地望着他，几次开口想说什么，却都被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楼兰城中，她已经与百姓一道与他作了别，本已无须再送他这一程。而她这样纵马出城急奔几十里相随，难道就只是为了追上来，见他最后一面么？

    一定不会。

    她如此，他此时此刻心中的所想，又何尝不与她一模一样？

    水天一色的碧色湖泊浪潮涌动，水声浩大。胡杨成林的湖畔，黑衣少年手中握着那件素白的信物，望向身前白衣如雪的十五岁少女，心里有千言万语掠过，但所有的话语涌到嘴边，竟仿佛被无形中禁锢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玄卿……”沉默了很久很久，阿曼拉终于开口，茫然问道，“你……你这次回去，什么时候能回楼兰来？……什么时候，能回到……”

    “……能回到……”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蓦然抬起头来看他，眼中竟然有泪光莹然欲坠，“什么时候，能回到……回到……阿曼拉身边呢？”

    薛玄卿看着她微红的双颊，心底涌起无限感慨，久久不语。

    “我等你。”之前那句话的出口让她有了说出一切的勇气，白衣少女说着，再没有先前的羞涩赧颜，“阿曼拉等你。不管你去多久去多远，阿曼拉都会在楼兰等你，……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大漠的落日下，楼兰公主起誓般一字一句说下去，眼神坚定决绝，“我”

    “阿曼拉……阿曼拉！”被她那一句毫无退路的誓言打碎了所有桎梏，他心中的情绪如火山一样爆发，再也不让她说什么，从马背上探身过去，将她紧紧抱住，“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你想说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啊！”

    “玄卿……”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如同一个令她无法挣脱又不想挣脱的幻梦。她静静倚靠在他的怀中，听他第一次亲口叫出她的名字，骤然之间便是泪水如涌，“我不想离开你啊……我怕这一别之后，我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你了。……玄卿，不要走，不要走……”

    “阿曼拉……”他轻轻唤着她，坚定承诺，“不会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等我，等我回到你身边。……不会太久，只要等我。……”

    用力拥着怀中的白衣少女，他慢慢低下了头，一寸一寸地下移，最终将唇印在她的眉心上，深深一吻：“我爱你。”

    “玄卿……？”阿曼拉意想不到，瞬间脸颊泛起嫣红，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紊乱起来了。但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停留在他的怀中，任凭他在自己的眉心深深吻下去，温暖的呼吸拂过额际。

    她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一次次清晰地响起，气息如兰。他深深吻着她的眉心，一瞬间心中无限沉醉，再也不想把她放开。

    然而，片刻的相拥相吻之后，他已知定当归去，缓缓松开了怀抱中的少女，在马背上坐正，跃马扬鞭而去。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玄卿！”她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纵马离开，虽然无可奈何，却还在作着最后的徒劳呼喊，“玄卿！”

    呼声凄切，但那一骑仿佛没有听见，竟是再没有回过头。

    血色的落日在天边沉沉坠下，渐渐接近了大漠与苍穹相接处那细细的一线。余光如鲜血洒落大漠，狂风纵横猎猎。萧萧马鸣中，传来了他最后的话语：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