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是看过你的脸了。全/本\小/说\网」三师兄挥起袍摆入座,微笑道:「不过你别问我,她说她之前就看过了,去问她吧。」他轻慢扇扇。
尉迟昭显然很惊讶。
她早就看过了?何时?他怎麽一点记忆也没?
昨晚,她那样目不转睛地看著他,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可能的反应,连顿一下都没有,所以,他才觉得,或许,这半个月在山上,她已经看过他很多次了……但没想到三师兄告诉他的事实更令他愕然。
她……的态度一直都没有变过……是什麽时候……
心脏缩了一下。
胸口像是胀满了什麽东西,暖暖的,渗入到他的意识里。
「她说一点都不重要。」
三师兄的话声又传来,尉迟昭微楞,抬眸,和他美丽又极富兴味的笑容对住。
「什麽时候看过你,她觉得不重要;你长得什麽样……也一样不重要。」摇了摇扇子,他朝尉迟昭暧昧地眨了眨眼,勾出一抹笑。「真是个有趣的姑娘,不是吗?」
他的语气颇具深意,尉迟昭微红了颊,只用持平温和的语调回道:
「是吧。」
步出三师兄的房,他眯眼瞧著云上的日阳,整颗心,反反覆覆地都是她的身影和笑语。
真怪啊,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副心思,怎地才数四月,便有如此大的不同?
慢慢地,踏著地上被拉长的影子走著,他感觉自己好像轻松许多。
是……因为她……
昨夜她真心坦露的话语浮现在他胸怀里,激起了数不尽的涟漪,就算他想喊停,也停不下来了。
她那麽真诚地表达著她内心的一切,他,是否该正视,不要再偏过头忽略?
毕竟,即使看过了他的容貌,她都明白地站在他眼前告诉他、真的不在意啊
跟她相比,他的担忧,多馀得可笑,他的勇气更是没有她的强韧,所以总让她追得如此辛苦……
他从未有这麽复杂的思绪,可是又好像一夜之间被掏空了,缠住他思考的绳索都不见了,只剩下她……
也只有她。
「尉迟昭!」
远远地,容湛语唤著他的名,宛若唤过了千百次那般熟悉。
让他感觉两人好贴近。
他转过身,就见她依然一身粗布衣裳,衣摆被她撩抓在手上,衣服里好像有什麽红红的东西。
她朝他跑近,在阳光下,笑得那麽开心,一点点杂质也没有,彷佛有什麽世上最愉快的事情降临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放柔。
「尉迟昭!你看,你们後山好多好多花呢,好漂亮呀!」
在到他身前时,她跑得过猛,不小心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整个人往地上贴去,她合紧眼,怀里的东西飞散了,然後感觉自己落入一副温热的胸膛。
「小心。」
他低柔的声音伴随著她撒出的满天花雨降下,她睁眸,有些喘,在好闻乾净的男子气息里和纷飞的花瓣中找到了他的眼睛,几乎是同时,她娇嫩的红唇绽出一抹比花朵还美的微笑。
「秋天的海棠花开得好漂亮,我想让你看,又不忍心动手摘,就捡了地上乾净的落瓣。」花瓣飘啊飘的,绕在他们两人四周,她笑望他。「可是,我好笨,都撒了一地。」她伸手抓住一片花瓣,让他瞧瞧那美丽的粉红。
尉迟昭凝视著她。本来,他都会下意识地回避视线,可现在,却移不开了。
她看过了他被毁容的脸,所以,他现在将斗笠面纱取下了。
因为没必要,再遮,只是显得自己无谓的刻意分界罢了。
现在的她,仍是没有变。
即使是在这麽明亮的地方看到他,她的眼瞳仍是澄澈,无丝毫排斥。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嫌弃他脸上的疤。
一点都不。
「你不笨。是跑太快了。」他抬起手,将她发上的一片花瓣取下,微微一笑,出自真心的。然後,把她倚在他怀里的身子扶正。
他一向是个守礼的男子,就算他刚才真有涌起将她轻轻拥抱的想望,也还是君子地不欲侵犯。
她喜欢他,并不代表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容湛语皱了皱脸,像是无骨一样,又倒回他身上。
「借我靠一下,我大概扭到脚了……」她咬著唇,表情有些疼,她没说谎,是真的有扭到,但是……还是可以站就是了。啊,他身上真的有种清香……好好闻喔。
尉迟昭果然不再在意她的身躯有多柔软,忙道:「扭伤了吗?我带你去给二师兄看看……」
「不不!」她摇著手,很成熟地说:「这点小伤,还要劳动你二师兄,太麻烦了……你抱我回房去,我有跌打药,自己柔柔就好了。」
他不放心,「你真……」
「快点嘛!」不待他动作,也不容他拒绝,她细瘦的手臂一举,环上了他的颈子。她没说谎,真的没说谎……真的喔……
尉迟昭虽觉得不恰当,但碍於她行动不便,还是将她打横抱起。
啊……他抱她了,抱她了呢!
她心跳好猛,像是要跳上天了。自从发现自己有一些些喜欢上他後,也不知为什麽,她就好想多碰触他,现在她对他的喜欢好多好多,多到数不清了,她就更想碰他了……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她现在是穿男装,就不是「男女」了……而且,要是不好好把握住机会,根本就摸不著他啊……就让她……耍赖一下,一下就好……
悄悄地把脸埋进他胸前,她听到好大声的心跳,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你很痛吗?」他柔声问道。为什麽抓著他衣服的手在颤?
「呃,啊?还好……没有你想得那麽痛。」她满脸通红,虽然是她主动亲近,但毕竟她还未出阁,对方又是心上人,让她一时竟害羞起来。
都是……因为他的身体太暖太香了……
她突然好希望这一小段路变长,长到走不完,长到他会这样一直抱著她。
她是不是太贪心了?
昨天,她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勇气,他虽没有回答她什麽,但是,他的态度却变得不一样了……瞧,他现在愿意让她近身了呢……
她可不可以有一些些奢望?只要像这样拉近一些些就好,她很容易满足的。
尉迟昭抱她回了厢房,放她坐在床上,两人独处一室,为避嫌,便没有关门。
容湛语在心底叹息他死脑筋,不过又矛盾地偏爱他这种正直。
「药呢?」他轻语。
「啊……」她还以为自己应该是习惯了才对呀,怎麽……口水差点流下来。她赶紧低头,免得被他见到她的痴呆样。「在、在那里,蓝色的瓶子!」随手往柜上一指,她偷捏了自己一把。
尉迟昭取来药,迟疑了下,将药瓶给她。「你自己可以吗?」
她傻望著他那双温柔的眼眸,又失神了。
他的左半边脸有好多旧疤,但是,她却看不到那一条条划过他颊上的痕迹,只沉溺在他温雅的表情里……她一开始就知道了,纵使她起先看不清他的面容,纵使她头一次在大白天以这麽近的距离和他对视,她也知道。
知道他这一双黑色的眸瞳会是多麽、多麽地温柔。
像水、像云、像暖风……比她看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吸引人……
「小十?」
「啊!」她清醒,很快地回神。「我行,我行的!我自己来就——」倏地,她话声停了,睁大了眼,紧紧地瞅著他。「你:!你刚才……叫我什麽?」
不是作梦……不是错觉……真的不是……她有听到!
「小十……我的衣服都皱了呢。」他淡淡笑著。
容湛语没有去理会自己老是下意识扯著他衣服的举动,只是差点跳了起来!
「你叫我小十,你叫我小十了!」她激动极了,抓著他不放,笑得好愉快,眼眶却有些泛红。「我听到了,你不可以再赖再反悔,我听到了!」她勾著他的脖
子,拥抱住他,感受那曾经差一点就失去的温暖。
「嗯。」他微热了脸应著。体会著她激荡的情绪,心头一阵酸涩,温柔地拉开她的手,用袍袖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水痕。「是我不好,别哭。」他轻轻叹息。
「我才不好!我骗了你……是我有错在先,对不——」
她的话被他摆放在唇上的长指截断。
「你别说。」他敛眉,思量许久,才缓缓抬起眼对著她。「这次换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见她张著大眼睛拼命点头,他微笑。
拉过一张椅子,他坐在她面前,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你曾问过我,身子骨不好的事,还记得我怎麽回答的?我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真的很久,久到我应该要忘却忘不了……」
容湛语察觉到他有些异样的神色,心中一忧,又抓著他不放了。
尉迟昭睇著她揪住出口己的衣服,他浅浅地笑,这次没动手拨开。
「我七岁时被师父捡回来的,其实……我有一对父母,只是……只是他们不能要我。」瞅见她担忧的眸,他的唇瓣轻柔地开启:「你看到了,我脸上有一块胎记,是生来就跟著我的,算命师说这是表示祸害会降临,我娘本来不信,可是,我七岁那年,村子里有了旱灾,闹起饥荒,於是……大家也就这样认为了。」小村庄,迷信总是口耳相传。
她好惊讶!他……居然主动跟她讲他的过往?可是怎麽好像……她简直不敢相信他刚才说的话。
「那是天灾啊!跟你有什麽关系?何况你那时都已经七岁了,要发生早就发生了,怎能把灾祸的原因赖在你身上呢!」荒谬、荒谬!
尉迟昭淡柔一笑。「那时候,真的饿死很多人,大家慌了,认为是因为我年岁越大,祸害会来得更大,所以就想拿我祭天……我爹娘被逼,为了保我,便用刀想把我的胎记刨除……这块红肤消失,就没有祸害了。」
他顿了下,唇边的淡笑有些无奈。「可是,这是天生的,我的一部分,改不了——」
他在流汗,即使他努力地想要平稳地诉说这一段可怕的往事,他手中握紧的湿汗还是穿破了表面的假象。
容湛语伸出手,轻抚他那伤痕累累的半边颊,这些伤,不只是在脸上,也在心上。
他剧烈地颤了下,但终究没有转开头。
她屏著气息,怕自己太冲动、太快,但他的反应却给了她鼓励。
「很痛吗?」她软软的滑嫩掌心缓慢地在他脸上移动,摸著一道道他的伤痛过往、她的不舍心疼。「一定很痛吧。」她没办法想像,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居然得面对亲生父母对自己刀刃相向。
冰凉的薄刀一遍又一遍地把他脸上的皮肤翻起来,痛到最後,他的神智都恍惚了,只听到娘在哭、爹也在哭,他被捉住脖子不能动,温热的液体从耳边流下来,他的视线里都是红雾,他们的表情好像都有点不正常了……
尉迟昭看著她,那一夜惨痛的记忆,不知为何,好似有些淡了。
明明,他做了长达好几年的恶梦,想忘也忘不了,但现在……再想起,没有惊骇,已能平心静气。
「不痛,已经不痛了。」他的目光锁著她含泪的眸,慢慢地说道。「我爹娘虽然也觉得我是个不祥的孩子,但还是希望我能活……这样,已经很够了。他们让我逃,叫我连夜逃走,我知道,他们只能帮我到此了。」
她的泪水滑下来,他接住,融在手中。
「我脸上的伤未愈,也没体力,不知道跑了多久,昏倒在山上,然後就是师父路过救了我。」
「幸好你有被救,不然,我不就遇不到你了吗?」她打趣地说,可是眼帘却有些湿湿的。
他脸红地笑。「那晚,我差点死去,是师父倾尽全力救我,才得以存活。因为这样,所以我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时常生病。」
後来师父传他内功,一方面调理弱骨,一方面练武强身,十几年来,他只专注内息循环,久而久之,内力便较为精纯,外功则差强人意。
发现她也在流汗,他略略犹豫,微叹息,终究是轻握住了她的小手,柔声道:「我……醒来後,完全不愿与人接触,都是师兄们主动,不嫌弃我,花了好几年,我才慢慢地愿意说话,才有表情。」
这些是他从师兄那边听来的,那一段很封闭的日子,他并不太记得,感觉很像有著意识,却是沉睡在自己的空间里。
其实,现在也是他头一回说这麽多话。是准备敞开心胸,也是对她无悔的感情作回应。
「可是,那也仅止於你的师兄,对不对?」她也握紧他修长的手指。
「对。」他突然觉得她越来越靠近,她身上的馨香一直弥漫在空气中,影响到他的呼吸,还是有些不习惯。稍稍坐直身,他拉开她紧迫盯人的凝视方式。「除了师门里的人,我很少下山,很少跟人认识。师门里的人是家人,好多年的相处,我慢慢接受。而你……」
「那我也跟著你十几年!」她赶快大声地宣告。「不只十几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我都跟,跟到你也能接受我是家人!」怕他不相信,她站起身增加说服力,却没站稳,正面往他身上扑倒。
「小心。」他接住她温软的少女身躯,脸颊好热。「不是才扭伤脚?」他缓语,心中却震荡不已。
是因为刚才那一席话,那一席像是私订终身的话。
有好机会,她当然不愿放手了。搂著他的颈子,把脸埋进他肩窝中,呼吸著他的气息,想赖在他怀里一辈子。她闷声道:
「跟你一百年,好不好?」她像是被烫著了,气息乱得吓人,心跳声大如擂鼓,手又开始在抖了。
尉迟昭正想拉出两人的距离,听她这麽一讲,动作停在半空中。
她吐气如兰,萦绕在他颈项边,让他有些心神荡漾,他几乎不曾感受过这麽贴近的体温,只有她……
「不要有其它理由,不要任何藉口,你只要想你对我有什麽感觉……你知道吗?咱们两个逃命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的脸,可是却又好像没看到。」她声音更小了,也抖得更厉害了。
尉迟昭轻楞,虽不太明白什麽意思,还是静静地听她说著。
「我明明就瞧见你脸上的疤了,但是我那时候却只想著:你不能死、不能死,我急著找药救你,然後,你醒了,我看著你的眼睛,知道了。」她让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同步。「知道你的长相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在乎的是你,不是你的样貌,即使那时看到你脸上的疤,也好像没看到一样。」他……会懂吗?懂吗?
尉迟昭深受感动,他眼角有些酸意。闭上眼,回忆著她所带给他的每一次震撼。
这世上再没第二个小十了。
不会再有一个曾看到他的容貌,却又好像没看到的小十。
他不能再推开她了,因为他知道她会一直追上来。
她都能如此真诚无惧,他还有什麽好担心的?
有困难,就要去面对,她也会陪著他的……有一百年啊。
一直以来,他只知道亲情,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另一种明显不一样的情。
他可以学的,因为她会一点一点地教他。
缓缓地,他启眸,笑了。
「好。」他放下手,任她撒娇地抱著,不再划出隔线。「一百年,不弃,不离。」他的声音,好柔。
她只是抱得更紧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没有空隙。
「你……又害我……站不住了。」她的嗓子怪异,且不成调。
他没再说话,脸上始终有著微笑,让她埋在自己的颈间,好小声地,好像在笑,又在哭。
秋末的早晨,有阳光,风也好凉呢。
「呜……十妹啊,你也终於如愿了,可是……」姑娘家怎能抱男人抱那麽紧?窗外一颗头在晃动,七少趴在窗边,低低泣诉。
「你们家的人都有偷窥的恶习吗?」三师兄无预警地在他身後冒出,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
「嘘!」七少示意他小声点,别打扰到房内的人。拉著他一起蹲下,见他用扇柄打开他的手,又只好站起来。「我、我担心嘛!不过你那个小师弟……」望一眼那大开的门扉,他咕哝道:「还直一是守礼教,反而是我家小妹在吃他豆腐了。」啊啊,要是被爹知道,会揍扁他出气的。
「你也知道!」三师兄瞪他一眼。这麽明显的事实,到现在才看出来!
七少又往里面看了会儿,沉吟了下道:「其实你小师弟的脸、呜啊!」
一柄扇直刺他咽喉,还好他问得快,不然铁定被戳中呕吐。
「你干嘛!?」他压低声恼道。
「你最好不要说一些我不想听的话。」三师兄陰森地眯起眸,俊美邪魅的脸上正经得教人头皮发麻。
「我哪知道你什麽想听、什麽又不想听!」无理取闹!不过他还是急著解释:「我只是想说,你小师弟的脸根本没有我想像的恐怖,我大江南北走那麽多地方,背上长怪驼的、脸上有肉瘤的,我看得多了!你小师弟还算美的!」这是真心话。
「喔。」三师兄挑眉。虽然他比喻得很奇怪,不过,他大致能懂他的意思。「所以你是说,你跟你妹子一样,一点也不在乎你这个未来妹夫的容貌了?」这麽简单的话,拐那麽多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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