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鄂亲王府中传来即将在四月春暖花开之际,为结发已逾四十载的王爷福晋贺寿祝福的传闻后,无欢便感到平日不苟言笑的师父显得怒气腾腾。她修长纤细的手指不自禁地抚摩着胸前那块陪伴她十多年的玉佩,一阵暖意便透过那块玉传递到她心上,随之而来的,是那种宁静与安详的感受。
多年来,她已经养成了这种不经意的习惯动作,每当她感到焦虑惶恐的时候,特别需要触摸那块玉。不为别的,就只为提醒自己,这个世间还存在一个肯照顾她。安慰她、骄宠她的大哥哥。无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明骥竟遵守着那个赌气的誓言,已有大半个月不曾来吟风阁了。
“师父,您这么晚了还要出门?”无欢讶异地望着师父携剑出门的背影,开口询问。
“嗯!我去探探鄂亲王府的动静,评估这次下手有几分把握。”那蒙面人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颇有怪她大惊小敝的意味。
“鄂亲王府!师父,您打算刺杀的是鄂比泰亲王?”无欢的明眸张得好大,一脸不可置信与震惊的表情。
那蒙面人露出的一双冷冰冰的眼中,忽然精光四射,含怨凄厉的眼神顿时使得无欢心中一凛。她拔高了声音:“怎么?鄂比泰不能杀吗?满清八旗铁骑南下,逐鹿中原,屠杀了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哪一个旗主手上不是沾满了汉人的血?鄂比泰当然也不例外。无欢,你难道慑于鄂亲王府的铜墙铁壁,怕了他们而不敢动手吗?”
“不,徒儿不是怕,”无欢定了定神“只是鄂比泰权倾当朝,手握重兵,那明骥又统领皇城的禁卫军,我们有下手的机会吗?”
“平常或许没有,但这一次却让我们逮到了机会。再过半个月,王府要为鄂比泰和敏慈那不知廉耻的女人办个祝寿的宴会。我们混在下人之中,自然就可以到内堂去,手到擒来,毫不费力!”
无欢咬着下唇,心乱如麻,要她向明骥的爹娘下手,怎么行呢?
“师父,那日既是为王爷祝寿,想必贺客自是不少。为了护卫他们的安全,王府中必然加强了各种安全措施,我们未必能混得进去。”
那蒙面人怒往桌上一拍,喝了一声:“无欢,你推三阻四地就是不想去鄂亲王府,是不是?你怕杀了鄂比泰,明骥会恨你一辈子,你和他就更不可能了!哼,我老实告诉你吧,明骥和顺治皇帝是亲堂兄弟,在满清的族谱里,他是有权坐拥龙位的,而且以顺治对他的宠幸和依赖的程度来看,他的权势和地位只有再往上升的趋势。将来他要选妻子,不是公主也得要是位格格;就算是名侍妾,也要身份相当的名门闺秀,你还是把你的痴心收起来吧!”
无欢愣了许久,眼中尽是无语问苍天的凄凉与无奈。她默默地低垂了头,暗自咀嚼着这番听来使她肝肠寸断的话语。
那蒙面人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的悲戚哀痛,倏地想到了自己当年在奸臣陷害及未婚夫背叛的双重伤害下,家破人亡,亲友含冤的凄凉景象,她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这种痛远比年轻纯洁的无欢体验到的更深刻。她的内心深处不禁升起一种安抚无欢的情绪,于是她温柔地把双手放在无欢的肩上:“你还年轻,有的是跳出爱情漩涡的机会。明骥的确是很出色,人品。才识、武功,样样都很令人心醉,但是他绝不适合你,忘了他吧!”
无欢哀威地望了师父一眼,凄然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早在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心交给他了,我想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爱上别人啦!”她忘情地拥住师父,眼泪不住地往下掉,紧紧搂住相依为命亲如爹娘的师父,痛哭了起来。
那蒙面人也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了好大一跳。许多年以来,她想到的只是如何报仇,如何练至最高深的武功,她早已忘了这种相互拥抱的滋味是如何的美好。
她僵直了许久,才轻轻抚摩天欢柔细飘扬的发丝,喃喃地劝着:“傻孩子,你会受伤的。”
无欢含泪低语:“我的命是他救的,他怎么待我,我也不怨。师父,我们别会杀他父亲了好不好?我们可以去找穆亲王下手,或者找镶黄旗旗主鳌拜。他挥军南下,涂炭生灵,他的罪过罄竹难书,我们杀了他,为成千上万的汉人报仇,好不?”
那蒙面人像被火烫伤了手似的,急忙推开了她,满腹柔情顿时收起,淡漠而疏离地说:“不可能!要我放了他办不到!而且那镶黄旗旗主鳌拜也正好是那天的座上客,你要杀他报仇,那鄂亲王府是非去不可的,你好好准备吧,我可不希望天坛的事再重演一遍。”
话语甫落,她便转身飘然远去了。无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无欢茫然跌坐在床沿,无助地抱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失去亲人的那种沉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想让明骥也尝到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怎么办?她的心中掠过一丝光亮,也许可以透露一些讯息给明骥,只要师父无法靠近鄂比泰亲王的身边,也许就不会想要再行刺鄂比泰了。
无欢低头沉吟了许久,终于做了一个背叛恩师的决定。她摊开绢纸,磨了墨,提笔就写。不久后她换上一身夜行衣,转身跃出了吟凤阁,快速地在街上飞奔着。她必须留意师父的身影,躲过侍卫的盘查,她暗自提醒着自己,千万得小心。
不久后,她来到了鄂亲王府前,见师父的身影掠过前院假山池塘?吹轿飨岱亢螅那牡靥缴恚吨蓖岱慷ァ湟崭叩u螅玖16谡馄丈稀3砺ビ裼畹那淄醺铮故歉械轿薇惹优场恢麈魉谀睦铮缓靡患浞恳患浞棵鞴ァ4耸币呀耍醺械娜硕喟攵家阉拢闹芗啪参奚藁缎闹幸徽箪Ъ酱舜纷畲笠患浞坷锞雇赋鑫4醯牡乒猓椴蛔越刈吡斯ァ?br>
无欢伏在窗边,凑近窗口一看,胸中大震,那竟是明骥!他坐在桌前拿了本书,独自翻阅着。无欢痴痴地凝望着他俊逸出色的面容,久久不能自已,怀中那张纸竟递不出去了。
只见明骥心烦意乱,无心地翻着手上的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看着,最后干脆放下了手中那本书,望着烛火发起呆了。就这样、这两人一个站在窗边痴痴凝望,一个坐在屋里不知想些什么,都沉浸在酸楚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明骥正是因为睡不着,起床顺手拿起本书就看,谁知拿的就是那本唐朝诗人杜牧的诗选集。他被书中提到江南的词句扰得心神大乱,最后终于忍受不住,干脆放下书本,想着扬州遇见的小怜,一股感慨之意油然而生了。
蓦然间,他听到了一丝呼吸极为低微的声音,忙喝了声:“是谁?”他奔到门旁,把门打开。
无欢以为自己被他发现了,忙要退走,却听到距她藏身处不到十步远的花丛中跳出了一个年纪比她略轻,有着圆圆的一张俏脸,模样十分讨喜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说:“二哥,是我。”
明骥倚在门上,双手抱胸,不以为然地皱起双眉“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躲在我房间外面干什么呢?”
明珠扮了个鬼脸,像极了婉绮的调皮模样,她在明骥房里探了探,双眼滴溜溜地转:“来看看二哥有没有金屋藏娇,在房里藏个大美人啊!”明骥摸不着头绪,不解地说:“小表,别乱说话,我什么时候藏个女人了!不信,你自己进来看吧!”让在一旁,给明珠进房。
无欢暗吁了一口气,本想离开,却被他们的谈话挑起了莫大的好奇,她又踩到了窗边的阴影处,借着明骥大开房门的时候,往房内看去。虽只在那极短暂的一瞬间,她也见识到了王府中富丽堂皇的一面。
她暗自赞叹着,那比吟风阁大上四五倍的房间里,陈设了一个巨大的穿衣镜,镜后摆了高至房顶的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书籍。左边就是无欢看到的那个书桌了,书桌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备,鼎炉中还飘出一丝馨香,香味淡雅而令人沉醉。而右边摆个白虎屏风,屏风后就是一张大床了。这里的摆饰件件都那么精致不凡,足见房间的主人亦是个风雅温文的人。无欢直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他和自己的世界竟有如此大的差距,不禁黯然神伤。
只听到那少女铃声般的笑声不停传来:“二哥,听婉绮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是谁要做我嫂子了,你告诉我嘛!婉绮说是‘红袖招’的无欢姑娘,我可不信,她一定又在骗我。你说嘛,到底是谁?”
无欢乍听到明骥有心上人了,一时分不清心中是酸是苦,待又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又是一愣,此时又觉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浑然不知此身何处了。
“明珠,你又在调皮啦!是婉绮叫你来逼问我的,是不是?”明绮故作不喜,板起脸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别管婉绮嘛!你先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有心上人了?”
明骥不理她,翻身躺在床上,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我累了,好想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明珠柳眉倒竖、双手叉腰,怒视着他:“好哇,你早不睡晚不睡就挑这个时间睡!你有心跟我过不去,看我怎么整你。”见他不为所动,反而转身往里继续装睡,她只好改变策略,放柔声音:“好二哥,人家是关心你嘛,你不会真的那么狠心,只跟婉绮说,不跟我说吧!她是你表妹,我才是你亲妹妹耶!不管怎样,你总要亲疏有别嘛,何况人家相信你,才来问你的,要不然我就当她的话是真的,你的的确确爱上了无欢姑娘。嗯,额娘下次要是问我你最近有没有看上哪家格格小姐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二哥喜欢的是京城第一大美女无欢姑娘。”
“好好好,我怕了你这个小表行了吧厂明骥忙从床上跳了起来,捂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反正婉绮那个麻烦精已经知道了,也不差你这个小表,我早就已经有了觉悟,迟早会闹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给我保守秘密,别再让其它人听到这事,否则阿玛把我大卸八块,我一定把你们拆了垫底。”
明珠忙不迭地点头,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快说快说,我最喜欢听秘密了,我保证不说就是了。”
明骥宠爱地持着她粉嫩的脸颊,一口承认了:“婉绮说的没错,我真的爱上了无欢姑娘。”
明珠“啊”了一声,在窗外的无欢也险些把口中的惊呼吐了出来,但被她硬生生制止了,只听到明珠连番问:“真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对她有什么打算?阿玛不会准她进门的,何况满汉不通婚,你忘了吗?”
“我知道,可是就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寻寻觅觅那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个女子。”明骥的眼光幽远而迷离,语音轻柔得宛如春风拂过,看得无欢的心一阵暖洋洋的,一时恍如梦中,不敢相信。
明珠吐了吐舌头,皱着眉头,大摇其头:“不大可能的,阿玛那人重礼法、君臣节义,他不会让你娶一个汉人为妻的,何况她又是‘红袖招’的姑娘。”
“唉,我和她之间的问题还不只这些呢”他正要说出怀疑无欢就是刺客之时,西厢房那儿竞传来一阵騒动,人声鼎沸地大喊刺客。明骥“噫”了一声,烛火竟被人用袖箭打灭,接着有人用同样的手法掷进了一个东西。他忙护着明珠,向桌脚窜去。见窗边的人影一闪,他忙追了出去,只见府中四处亮起明灯,家丁来来回回,看不到什么刺客踪影。他本想到西厢房去看看,但听到明珠尖叫了一声,他怕明珠有什么麻烦,忙转身进房。
只见明珠已把蜡烛重新点燃,引得她尖叫的正是钉在书架上那支亮晃晃的飞刀,飞刀上竟夹着一张纸,明骥上前拔下那把飞刀,纸上那行绢秀的字便跃入他眼中
王爷有难,寿宴请免。
“这是什么意思?”明珠也看到了这行字,这个疑问正是她发出来的。
明骥蹩眉沉思了许久,蓦然明白了,这刺客定是上回在茅屋里将他挟持而去的女子。他依稀记得那师徒两人的对话,明显的,那刺客对他大有情意,否则今晚也不必夜探亲王府向自己报讯了。他收起那张字条,神情轻松自若:“没什么,我们出去看看那刺客被抓到了没有。这张字条,你就当做没见到,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会处理的。”
“可是”明珠见他一脸不容反对的模样,只好按捺自己过盛的好奇心,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了。
当兄妹俩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刺客早已不见踪影了。只听到府里的人说,那刺客是打算行刺王爷和福晋的,没想到就在王爷房外,被王爷百步穿杨的神射绝技射中了手臂,带伤而逃。
其中只有明骥心里明白,真正要杀阿玛的只是师徒其中之一,而那以飞刀示警者才是皇上要找的人。他已经开始怀疑,那蒙面女子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是无欢抑或是失踪的小怜?但不管是谁,他都不希望交到皇上的手中。他感到这件事太棘手了,真希望当初没有答应皇上要捉刺客就好了。
那将无欢从扬州带走,抚养了她十三年的蒙面人,神色仓皇地逃出了鄂亲王府,强忍着左臂上阵阵的刺痛,快速地闪进狭窄的巷弄中,躲避官兵的追查。
伤口上阵阵的刺痛犹比不上她心中如万针锥心般的痛。她出身满清贵族,识见自然比无欢高上百倍,一进亲王府,她不用看也知道鄂比泰的房间是位在西厢房的正中央,不像无欢误打误撞地才摸进东厢房去。她一找到鄂比泰和敏慈的房间,心中竟荡起了一份柔情,悄悄地伫立在他的窗前,想见一见这位四十多年前风流潇洒的未婚夫。
她万万没想到这一放眼望去,看到的竟是两位中年人在灯下谈心、喁喁私语的恩爱模样。她气得浑身发抖,本想跳进房里,一剑一个解决了他们纠葛近半世纪的恩怨情仇,但她转念一想,为何让他们死得那么痛快?而见不到自己一手导演的好戏呢?
就在她低头不语,暗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时,房内的敏慈也是蹙眉沉思,她那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忧思,令向来钟爱妻子的鄂比泰看了好不心疼:“敏慈,你最近是怎么了?一副心事不宁的模样,是不是明珠这丫头又缠着你要什么札物了?我去教训教训她。”
“你唷!别老是这么严肃,对孩子不是教训呢,就是训话的,弄得孩子们个个都怕你,好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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