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同意和唐震余一块儿上阳明山,一来计划着去了解唐家主屋内部陈设的一切景况,以便将来“造访”时能有所依照。再则,她实在控制不了内心的勃勃期望她真的很想,很想去试探自己的的父亲;一个与她别离十多年的亲人,在今日相见时是否还会记得她这么一个人一个分离十多年的女儿。
即便这种做法相当的冒险,不过她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必要准备,只消等待他的反应,平心而论,就算心头凝聚再多的不甘,在她心底深处其实仍然盼着他会认得她。
“到了。”凯迪拉克座驾通过门房,绕进了大庭园内,停在喷水池旁边。
江蓠凡从前座放眼望去,前面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屋宇,外观景致华丽透顶了,且不知是否为了迎接少主人的返家,灯火全部大开,莹亮的光线幅射照耀每一寸唐家土地,连角落都不愿放过,璀璨的灯光烘托出的绚烂虽然仍是比不上皇主园的骄姿壮阔,但富贵人家的睥睨狂姿,已经是难以漠视。
没有时间让她多做打量,唐震余已经绕过车身,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
“请。”
江蓠凡下车,迎面袭来的就是一股飒飒风势,无情拂过她的身,竟教她不由得打起哆嗦来。
“冷?”即使只要几步路就可以进屋里头去,唐震余仍忙不迭地脱下西装外套罩住她的肩膀。“山上的天气凉爽些,可别受凉了。”
“谢谢。”江蓠凡勉强接受,实在不太喜欢染上他的气息,但又不能给他难堪,所以只能暗暗吁口气,将焦躁吞回肚子里。
“我们快进屋里去,想必家母已经等得很焦急了。”他握住她的手。
很讨厌,但却被自己的目的给钳制住,这时候回头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所以只好任由他吃豆腐。
“少爷。”一进门,管家马上接过他手中的公事包,递上拖鞋。屏风之后的干净和摆设与江蓠凡所想像的差距不多,华丽极了。
“阿秋,夫人跟老爷呢?”他一边换鞋,一边询问。走进客厅时,手臂大胆又亲匿地环住江蓠凡的纤腰,更进一步。
“夫人和老爷在楼上候着少爷您,我这就去请他们下楼来。”
“不必了。”唐震余已经瞧见连袂走下阶梯的长辈,忙迎上前去。盈盈筑笑挂在这对老夫老妻的脸庞上,释出堂而皇之的恩爱情。更可以直接从他们的眼神中判断得知,两位长辈是多么以唐震余为荣。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足足迟到一个镜头。”唐母站定跟前后,佯怒问道。
“看夜景才耽搁了时间。”炯炯眼波移往江蓠凡身上,顺势把怀中美人推前一步,道:“不负所望,我把你们期待已久的娇客带回家了。”他神采飞扬的气势和神情略嫌僵硬的江蓠凡搭配起来,十分不协调。“这位就是江蓠凡小姐。”
“江小姐。”两老喜孜孜的愉悦模样又各自含带某种异样的审视,很快地,审视旋即消失,唐母的热络嗓音紧接响起,扬了出来。“江小姐,我们可是盼你盼的很久了,好不容易今天终于可以邀请你来家里头玩”
唐母一张一闭的贝齿流逸出什么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现在她所有的精神全部都只放在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中年长辈身上。那张脸,虽然已经带着年龄,但眉宇间所焕发出的康泰在在都证明他这些年来过得相当惬意。而这位长辈就是与她分开十多年的血缘亲人?没错的,即使当年他离开幻之影时她还年幼,但那份牵系是不可能错结的。
“蓠凡!蓠凡?”唐震余愈喊愈大声的叫唤终于拉回跳脱躯壳的魂魄,她一惊!迅速绽起一朵笑靥糟了,她竟然在这种时刻失了神。
“蓠凡,快回话呀。”唐震余轻声的提醒。
回话?回什么话?
“呃,对不起。”她狼狈极了,唐母刚才问了些什么?她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唐震余淡瞥她一眼,没多说什么,马上好心地替她转回尴尬。“欸,全是我的疏忽,瞧瞧,我都忘了向你介绍面前这两位长辈。蓠凡,这位是我母亲──唐彩凤女士,而另外这位则是我的继父江克中先生,我一向习惯喊他叔叔。”
“你好。”一直缄默的江克中终于开口道出了父女相会的第一句话。
好生疏。
她擒紧他的眼波,感受着两对逐渐沈闇的黑眼珠虽然同样有所思,然而却是毫无交集。
在江蓠凡的想像中,血浓于水的父女天性应该可以让他轻易认出她的身分,又或者,他也该对她有最起码的疑惑,再不然,就算他不肯相认,最低限度,她也应该可以从他的眼神底下探到他一丝的愧疚不管是对她的,抑或是对幻之影的母亲,怎样也该有一点感觉吧。
“好标致的女娃娃。”打破岑寂的江克中再度开口,但言谈底下的称赞是对陌生人的态度。
她的期待在这一刹那间整个被恶夜夺了去,尖锐的忿怒瞬时螫进她的躯体里!
“叔叔很难得称赞人的。”唐震余挑挑眉。
“谢谢!”她僵硬的迸话。
“更巧的是蓠凡与叔叔您同姓呢。”唐震余再洒把盐。
“是啊,好巧。”她忍住锥心蚀骨的痛,不让伤悲流泻出来。
“有缘,算是有缘。”江克中欢快地喃念几句,就立即领着他们走上玄关,殷勤招呼道:“大家别净站着说话,坐下,全坐下──阿秋。”是一家之主的气派。
“是,老爷。”
“快去储藏柜中拿最好的春茶招待贵客,震余很难得带女孩子回家的。”话中语意是在称赞唐震余选的好。
“蓠凡,坐。”唐震余拉了拉呆若木鸡的她,对她的失常完全不动声色的,更是对江克中的表现相当满意。很好,谨守他的交代,没有泄漏他已知蓠凡是他女儿的秘密。“蓠凡,尝尝这春茶,这可是极品。”
她执起茶杯,盈盈绕鼻的清香却刺激不了她的感官神经,僵硬手臂更是差点让茶水泼洒出来。
“怎么了?”唐震余关怀备至,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瞧你魂不守舍的,不舒服吗?”
“不是。”美丽的容颜强凝出歉意。江蓠凡拼命告诉自己,要沉着些、镇定一点,不许被打倒,这样的结果不是早在她的预期之内。
“对不起,我想我是有点紧张。”但,她仍然做不到洒脱,凄怆与悲哀浓浓包裹住她的情绪,令她失常、令她忿怒、令她生气的想放声嚷叫!
江克中和唐彩凤相视一眼,交换个心知肚明的无言语。唐彩凤伴坐在江克中身畔后,还故意倾贴挨近他肩,似乎有意让天下人知道,他俩是最幸福的模范夫妻。
“江小姐尽管安心留在唐家作客,不需要顾忌此仟么,别瞧我们两个老人家年纪虽有,但是我们的观念可一点也不输给那些年轻小伙子哟,不难相处的。”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在隐喻某些事,这些一带着双关的感觉让江蓠凡坐立难安。
尤其在见着他们一副鹣鲽情深的恩爱模样时,江蓠凡除了忿怒不平外更是彻底的失望。
至此,她总算彻底觉悟,江克中是忘了那个被他抛弃的妻子,忘了他的女儿,忘得那般彻底干净,连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居然视而不认。
还能不觉悟嘛?面对这样的“父亲”她怎能容许自己再留幻想余地,又怎么期望他能帮助她。
这一出荒谬的“父女相见”戏码,就在风花雪月以及言不及义的聊天声中悄悄流逝。
夜已深沉。
婉拒了唐氏夫妻的百般劝留,她起身毅然告辞离开唐家。
好?郏耐鹑绫惶涂眨诨丶业恼庖宦飞希蘖λ瞪习刖浠啊?br>
“不请我上楼坐坐。”当唐震余驱车送她回到公寓楼下后,仍意犹未尽地,得寸进尺地想探访她的香闰。
“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她回送他一记软钉子。
“但”
“我累了!”
唐震余撇撇唇,识相地收起咄咄逼人。
“好吧,你休息,反正来日方长,明天见。”
她下车,摆摆手道别。
凯迪拉克的车身愈行愈远,引擎声终至消失在穹苍间。江蓠凡站在路灯旁,愣站了好一会儿。收拾心情回过神来时,这也发现,在这极深的黑夜里,冷清已然席卷一切,这天地似已独剩她一人。
微仰起头,她悒郁地瞪视灰蒙蒙的天空,可笑的是该有的星子、圆月,都在忽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飘浮的云朵都似乎凝重得无法移动。转而想起自己,一如孤雁,她悲哀得连个伴都没有,注定得要形单影只,且无力改变。
面对此刻的世界,她阻止不了浓浓的阴霾缠身,亦是无力去拦住从她身体剥离的生气,她甚至可以想见到未来的她,生命将是无止尽的暗淡、凄恻与悲哀。
却又无权去责怪谁。
其实这份孤寂与自我封闭本就是她所选择的道路,又岂能有所抱怨。
既然明知,但那凄凉感为何愈来愈炽盛困惑得她想仰天狂叫!
不!别再想了。
身子霍然一旋,半敛的眼皮都还来不及拾起,身躯就直直撞进一副胸膛里。
江蓠凡愕然抬头,一看,竟是水寰他怎么又来了?这个人果然不会违背自身所许下的诺言,发誓要缠着她不放。所以,他无一不在密切注意她的行动,那么他刚才一定瞧见了她从唐震余的车子里头走下来的镜头,现在跑来,又是准备兴师问罪的?
俊美的五官果然毫无笑意,更没了平日的悠闲潇洒,黑如子夜的眸光带着冷冷的寒霜,直射入她的灵魂深处里,似在掏出她所封锁住的一切。
但她好累,累得没力气反抗他的凝睇、累得不想开口、累得没有力气再跟他针锋相对,他能不能饶过她。
老实说,当他见到她又再次从唐震余车上下来,而且还是这种凌晨时刻。乍来的抽痛与酸味一股脑儿涌上攫住心间。是想跳前责问,但却止步于她无言仰天的抑郁下不敢相信,脾气还拗却是坚强无比的江蓠凡也有脆弱时刻。
而他更舍不得。
两两呆立原地,眸子与眸子波光交错──她等着,等着那几乎已成习惯的怒叱再次席卷攻击而来。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他完全没有指责,也没有怒火腾腾的喷射。当她的神经又再度错愕时,赫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被一双铁臂由身后搂住,更将她笼罩在怀抱里,又在回神的瞬间,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在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中,热烘烘地
喉头蓦然一缩,激荡传遍四肢百骇,她一直控制得宜的自制力在下一秒钟完全崩溃。再也顾不得勇气、更是忘了所谓的坚强,此刻的她只是拼命想汲取一份这难得享受到的倚靠温暖,一心只想贪婪吸取这股安全感。
倚着温暖,和着凉风,她竟然发现眼眶湿湿地,何时?雨水跑进她的眼睛里,还流得满腮,何时
“若是真的很苦、很痛,那就哭吧,容许自己纵情一次,不要再伪装了”低喃回转的话语终于石破天惊地震断她所有的强忍。仿佛被击垮一般,囤积心头的委屈与伤心,全数决了堤,形成断了线的圆润珍珠泪,一颗颗,不间断地,从她眼眶滑落下来。
埋在他的胸膛上,尽情展现自己的懦弱,即使心里有一道声音不断训斥自己不准哭、不准流泪,唯有弱者才会以泪示人。然,扑簌簌的泪串根本止不了。
任由她哭泣,目前唯一能做的仅是出借他的胸膛。况且此刻绝非问明原委的好时机。水寰忍着追究的欲望,任凭她尽情宣泄。
半拥半抱扶着她回返公寓里,见她仍是柔肠寸断、一脸的苍白虚脱,杀人的欲望突然由此而生,到此为止了!他再不容许有人这么欺负她。
良久、良久过后,啜泣声渐渐歇止,只余偶尔的哽咽逸出她依然纤弱的讯息。
幸好!否则再任由哀伤沉浸心灵,难保她不会因而伤了身体。
江蓠凡半垂螓首接过水寰体贴递来的手巾,擦拭自己满脸的狼狈,拭后,却怎地没勇气抬头望看他。
怎么办?自己失控的一面全部被这个“冤家”瞧清楚了,说什么她都无法再伪装成坚毅强悍的独立模样。
偷偷觑了他一眼,表情是平静无涛的。但这会不会是讪笑前的装模作样,他一向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扳倒她的机会。
可是等了半晌,他高瘦坚实的身躯依然只是蹲立在她身边,以为的嘲弄和讽刺并未如她所预期的那般扑击而来,有的只是一股温暖的气息在她身边缭绕。
她是该主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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