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道:“夫人何以知道我必有条件?”
乐昌公主道:“因为首领也有志于逐鹿天下,兵与钱是最不可少的两个条件,首领没理由如此慷慨的。”
虬髯客叹道:“一定要说出个理由来,只能说我不愿与你们为敌,因为我手中有了钱,有了兵,势必要跟大唐起冲突,难免会与你们阵前相见。”
李靖道:“大哥,放心,绝不可能的。小弟说什么也不会跟大哥阵前相见。”
“假如有命令给你呢?”
李靖道:“小弟宁可抗命,杀身亦在所不计。”
虬髯客道:“好,好兄弟,贤弟,你有这份情意,愚兄难道就不能牺牲一点吗?所以,我把人给你们带去,轰轰烈烈的干他一场,不过,我的确有条件的。”
李靖道:“什么条件?”
虬髯客道:“你们只能拥立李世民,不能拥唐。”
李靖道:“若唐室之主落于李世民身上?”
虬髯客道:“你们所拥的不仅是唐室之主,更将是天下之主,若李世民不能一统天下,你们都来帮助我。”
乐昌公主道:“首领快人快语,妾身也不多作客套了,只是还要加一点附带条件:若天下归于唐公,李世民绝不可能去反对打倒他的父亲,我们也不能帮他做这种事。”
虬髯客笑道:“那当然。我的意思是说唐公死后,天下底定,那时皇帝若不是李世民,你们也没有理由再去帮助别人了,那时咱们再创一番事业。”
乐昌公主毅然道:“一言为定!那时我们一定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来佐助首领。只是万一李世民得了天下呢?”
虬髯客道:“那还要看看他能不能当一个好皇帝。”
乐昌公主笑道:“这当然。老实说,如果我们发现他不是一个明主,不用首领相召,我们自动会离之而去,来投奔首领。”
虬髯客轻轻一叹道:“假如这小子真能有一番大作为,也不枉某家这番相让之情,把中原的天下让给他吧!”
“那大哥又将何去何适呢?”
虬髯客大笑道:“你们别替找担心,天下之大,何愁没有我容身之地。海外还有不少岛屿,我都已有人在那儿落脚经营了;实在不行,我到海外去当我的逍遥君去。”
李靖与张出尘都有点黯然。虬髯客却豪情万丈地道:“贤弟,小妹,别这么没出息,摆出一付苦相,末来的事难说,也许我们还是在中原相聚,共谋我们的大业呢!”
李靖道:“对!小弟向大哥保证,除李世民外,小弟不会再去拥立第二个人。”
虬髯客大笑着伸出一只手跟他握了一握,放开手后,张出尘却感动得靠过来,跟他抱了一抱。
那是把他当作了亲哥哥一样,不避形迹了。
虬髯客十分感动,揽着她的香肩,低唤了一声:“小妹!”
张出尘也哽咽地叫了一声:“大哥!”
虬髯客又艰涩地笑了一下,然后道:“不管天下怎么变,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小妹妹,大哥可以放弃一切也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这充满感情的话,出自一位豪杰之口,别具感人的力量,尤其是这种保证,天知道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说不定将是他垂手可得的天下。
因为张出尘与李靖选择了辅佐李世民,天无二日,虬髯客如果也有志天下,冲突在所难免,而他此刻的表示为了张出尘,他将退让。这又是何等大的牺牲,虽然他已经表示过一次,但却不如此刻的诚恳。
张出尘激动地道:“大哥,我跟李郎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危害你的事。”
虬髯客道:“这一点大哥绝对相信,而且大哥要你们挟带大批的人力财力到李家去,也是为了不使你们难堪,使你们的意见,一定要受到别人的重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不想跟你们作对,但人家未必能放过我!”
乐昌公主忙道:“首领,绝不会的,世民世子绝不会那么做,他在邀请药师时,郎已声明过了,绝对不会让你们处于敌对状态中的,他也尽量寻求避免之道。”
虬髯客道:“避免得了吗?”
乐昌公主道:“应该是可以的。世子说过,他足以天下为重,并不志在天下,若是首领有一统天下的能力,而又确能造福于天下,他不会跟首领争的。”
虬髯客道:“他是如此说的吗?”
乐昌公主道:“世子不仅是如此说而已,也是真心如此地想。他不随便作许诺,说了就一定算数。”
虬髯客沉思片刻后,毅然地一挥手,密林中出来一骑快马,马上一条大汉,背上背着一个锦袱。
李靖与张出尘都认得,这大汉是虬髯客最亲信的弟兄,叫杨全忠,不但武艺精通,而且兼能文事,是一个难得的将才,虬髯客后来训练新军,全由他一个人负责。
他为人也很谦虚,跟李靖很谈得来,此刻马到临近,他一纵而下,首先抱拳见礼道:“见过二庄主、三姑娘。”
这还是从前的称呼。张出尘在结义的盟谱上最小,不过称她为三姑娘的人却没几个,那都是虬髯客身边的武士,不隶属于神龙门中。
杨全忠又向乐昌公主抱拳道:“夫人,别来无恙,恭喜夫人与徐公子破镜重圆,而且在唐公那边很得意。”
他跟乐昌公主很熟,因为以前虬髯客有什么事要跟杨素协调,他们两个人往往是双方的代表。
乐昌公主也回礼道:“杨壮士好!两三年没见了,壮士添了不少风尘之色,倒是更见精神了。”
杨全忠笑道:“那是海风吹多了的原故,数年未蒙赐诲”
虬髯客道:“全忠,你别忙着说废话,以后向徐夫人求教的机会多着呢。现在你听我作一个最重要的宣布:从此刻起,你率领所有的弟兄,跟随二庄主效力!”
杨全忠恭声道了一声:“是!”虬髯客又道:“把人员的名册以及全部资产也自即刻,移交给姑娘掌管。”
杨全忠又应了一声,解下背上的锦袱,双手举着交给了张出尘道:“名单清册都在包袱中,另有金龙令牌两面,兵员武器,俱屯集在前面十里处,请姑娘查阅。”
虬髯客笑道:“药师,小妹,人在前面,你们去点收吧,有全忠跟着,你们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他,愚兄要走了,短时内我们恐怕不会再见。”
张出尘道:“大哥要上那儿去?”
虬髯客道:“我把人马装备起来,原是想跟你们会合碰碰机会的,现在既然没我的事了,我想再到海外去混个几年,再聚一笔本钱去。”
李靖道:“大哥,你又何必从头开始呢?小弟这儿的人员已经不少了,你还是带了去吧!”
虬髯客一笑道:“兵员训练了就要打仗的,假如不打仗,不仅养着他们是负担,闲置着无所事事,还容易出麻烦。这批已经训练好的人员,交给你们正好派用场,至于我在海外,还有着一半的人员呢!你们多辛苦点,先把中原江山打出个局面来,几年后,我来看看,说不定可以捡个现成的便宜呢!”
李靖笑道:“大哥总是最聪明的人。”
虬髯客也大笑道:“这可是你教我的。五人逐鹿,鹿死谁手不得而知。欲得其鹿,我就要面对四个强敌,若我退而作壁上观,任彼相争,剩最后一人时,我仅除一人即可得鹿,这才是上上之策。”
李靖道:“小弟可没说过这个话。”
虬髯客笑道:“这只是我的引申,你在谈论战略时说过一句话:战争中最后还能站着的人才是胜利者,而虎狼阻道时,先驱虎吞狼,养精蓄锐以待之,俟虎疲狼尽,再全力搏虎,则虎狼俱亡”
李靖道:“小弟只是论战,与争天下不同。”
虬髯客道:“我以为道理是一样的。”
李靖道:“不一样。驱虎吞狼,则狼尽而虎疲,争天下时,占地越大,实力也越强,直到群雄剩下一人时,已经无法推翻了。”
虬髯客笑道:“我不会打那种仗的,你要记得,大哥是个江湖人,我争天下,也要用江湖人的方法,流血五步,斩首一人,就够了,我只要有一批人来接收天下”
李靖摇头道:“大哥,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虬髯客道:“我知道,我刺杀的若是个仁君,我会成为天下之公敌,我不会做这种笨事。若我刺杀的是个暴君呢?天下岂非垂手可得了?”
李靖不禁默然。
虬髯客挥挥手,扬长而去。
乐昌公主愕然道:“他就这么把几万人交给你了?”
李靖道:“是的。上次把神龙门交给我,也是在三言两语之间。”
乐昌公主道:“若论豪杰胸怀,举世之间,无人能及此君,出手就是这么一大笔重礼,尤其是在此时此刻,那是争天下之资。”
杨全忠道:“夫人,张大哥的想法却不是如此。他知道争天下容易,保天下难,隋炀帝手中的实力不谓不盛,但保不住天下不说,连首级都保不住,所以张大哥在没有保住天下的能力之前,不作争天下之想。”
“那他何以要训练这些人呢?”
“那是作准备。当他有了保天下的条件时,也当然要有一些取天下的实力。”
乐昌公主问:“他认为如何才能保天下呢?”
杨全忠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一直都在寻求答案,这次他召集了弟兄整装出发前,还一直为此苦恼,最后才对我说,他认为目前取得天下后,唯一能保的方法,就是有两个人的合作。”
“那两个人?”
杨全忠道:“一位是二庄主,另一位则是夫人。”
李靖被提到是意料中事,但是乐昌公主没有想到另一个人会是自己,倒是大感愕然,她讪然苦笑道:“那是你们首领在开玩笑。”
杨全忠道:“不!不是开玩笑。大哥说了,外有药师为将,可无敌于天下,内有乐昌为策划,可以使天下在握,我为争取此二人,曾不惜全力,奈何却输了李世民一步,此去只能碰碰运气,能说得动他们助我,则大事可为,否则就只有成全他们了对不起,我冒昧地直呼二位的名讳,但那只是转述张大哥的话”
乐昌公主道:“这么说,他是早已决定将一切交出来了?”
“是的,大哥早就作了两种准备:不是二位归他,就是他把一切交给二位。”
李靖与张出尘对虬髯客多少有点惭愧的感觉,乐昌公主则有点意外地道:“首领对我这个弱质女流太看重了。”
杨全忠道:“不然。在张大哥的心目中,夫人是天下最值得也敬重的人。他说夫人金枝玉叶而身遭亡国之痛,在辅佐杨素时又掌握了权术之秘,他深信你的认识,比任何一个人要透澈,因此,夫人策划谋国时,必然可以避免以往的那些缺点而做到十全十美。”
张出尘道:“这倒是。大哥的看法相当正确,乐昌姐,你的确当得起的。”她见李靖笑而不言,忍不住道:“药师,你难道不同意吗?”
李靖道:“我同意。乐昌姐确有理国之能,把一个朝廷建立起来,按步就班地做事。”
乐昌公主则笑道:“药师!你别捧我了,我对自己知之甚明,我不妄自菲薄,当世之间,没有人此我有更多的理国经验,因为我身经两个王朝的兴替,而且都曾参与最高的决策,家兄主陈时,大部份都听我的,杨素佐隋时,我也提供了不少的意见,只不过这两个王朝都灭亡了。”
张出尘道:“那不能怪你,这是人谋不臧。”
乐昌公主苦笑道:“我不敢自抬身价,说那两个王朝之亡是我的责任,但我未能防蔽起衰,防患未然,证明我的能力不足,虬髯客实在把我看得太重了。”
杨全忠道:“这个大哥也曾说过,他说夫人只要记两次失败的惨痛教训经验,再度理政时,便可以避免那些人为的错失,如此虽不能说必然大治,然已无人能及了,因为究竟很少有人能连续经历两次失去天下的。”
这一说使得众人俱为之默然,乐昌公主叹了一口气道:“遗憾我只是个女流之身,夫婿尚在,不能自主,否则我一定去追随张首领,以报答他这番知遇之情。”
杨全忠则兴奋地道:“有夫人这番话,张大哥已经很安慰了。张大哥对夫人仰慕之至,曾经向越公致意,但杨素对夫人也十分敬重,回答大哥说,夫人坚贞可逾金石,在未得徐公子确息前,他不便作任何表示,大哥也就尊重夫人的意愿,绝口不说此事,后来得知徐公子无恙,已与夫人破镜重圆,大哥着实为夫人庆幸,但也私底下难过了几天,这话不会太唐突夫人吧?”
乐昌公主见他说得很坦率,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但随即大方地道:“不,我感到很荣幸。张首领对我的这份情意,我十分感激,只遗憾相逢已是人妇,只有辜负他的一片情意了。”
杨全忠激动地一屈腿道:“多谢夫人!”
李靖道:“全忠,这要你谢什么?”
杨全忠道:“我是替大哥感谢,谢谢徐夫人的这番话,对大哥多少是种慰藉。”他叹了口气道:“大哥虽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但他的感情却极为平常,他轻易不为人动情,一旦动了情,就十分执着,在海外,有许多岛国,大部份都是女子为王,那些女王也都十分美丽,她们对大哥十分倾心,不但委身下嫁,以举国为聘,有的甚至只要求成为大哥的外室,大哥却连正眼都不看她们一下。”
张出尘笑道:“我倒不知道海上有这么多美丽的人和事,难怪大哥经常留连海上了。”
杨全忠道:“三姑娘,大哥在海外一心扩展基业,完全没有沾上一丝绮闻。那些女王对大哥有意,大哥却懒得理她们,有时为了避开地们,情愿放弃那块基地。”
乐昌公主笑这:“这一点我相信是真的,外子对我谈过,他避难就在一个岛国上耽过一阵子,那个女王对张首领十分烦心,但张首领却没兴趣。”
杨全忠忽现异容道:“夫人,徐公子流亡海上时的经历你都知道吗?”
乐昌公主笑道:“知道。他流浪的那个岛国在南海中,岛上多为女子,美丽热情,统治者也都为女子,外子即为岛上的女丞相所收容,招赘为夫。”
张出尘道:“啊!有这种事!乐昌姐,你怎么没说?”
乐昌公主这:“这有什么好说的!”
张出尘道:“你也不为这件事生气?”
乐昌公主笑了起来道:“那更没什么好气的,本来就是不得已。他是乘船浮海,遇风浪刮飘到那个岛上的,假如他不答应那位女丞相,就会被打入奴工队中去做苦工,他娇生惯养,吃不了那种苦,必然会被折磨死的。”
张出尘道:“你就原谅他了?”
乐昌公主庄容道:“若是在从前,我不会原谅他,可是亡国之后,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再者,我也亲身体验到人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太坚持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慢慢去实践自己的理想。所以,我已经懂得了容忍。”
她见张出尘在发呆,又正色道:“我是运气好,国亡之后,被拨到杨素府中,若是被拨到别的大臣家中,就很难保持清白了。我一直在闷自己:设若我无法保持自己的贞节时,我将怎么办?”
张出尘道:“乐昌姐,我常看见你身边带了一柄七首,相信你一定是一死以明志的。”-乐昌公主苦笑一声道:“不,那只是在开始的时候,后来,我想通了,我不会轻易一死,我会逆来顺受,尽量地活下去,等到团圆的一日,我身怀与徐郎分手时的半边铜镜,相信总有团圆的一天。如若到时镜圆人未圆,那岂不是更大的悲剧?”
杨全忠道:“夫人节励冰雪,令人十分钦佩,而徐公子身怀半边镜子,也是深情无限,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遍。”
乐昌公主道:“杨壮士,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那个岛我也耽过,而且我是故意前去的。我的计划是前去刺杀徐公子的。”
众人都一惊。只有乐昌公主平静地道:“为什么?”
杨全忠道:“我听说了夫人对徐公子的情意,又得知了徐公子在岛上的消息,我想去杀了他,夺得半镜做证,绝了夫人的指望,大哥就有希望了。”
乐昌公主居然一笑道:“你真要那样做了,我很可能已经嫁给张首领了。因为杨素也极力促成这件事,好与虬髯客再加深一层联系。”
杨全忠道:“不过我到了岛上,发现徐公子对夫人深情未变,心中颇为感动。”
乐昌公主笑问道:“那个女丞相长得如何?”
杨全忠道:“貌美如花。”
乐昌公主又问道:“性情又如何呢?”
“好极了,温柔和驯,对徐公子尤为恭顺,她怕自己不当徐公子的意,还特地挑选了六名美丽的少女为侍。”
“听说她也很有学问。”
“是的。她是岛上最有才华的女子,所以才选为丞相,而且还能歌善舞。”
乐昌公主道:“真有这旧事,我还当徐郎骗我呢。”
张出尘道:“乐昌姐,你早已知道这些?”
“是的,徐郎告诉过我,我还以为他说来哄我高兴的,原来真是如此。”
张出尘不禁怪道:“徐公子在外另外招亲,你居然为了他那新宠美丽而高兴,难道他又娶个丑八怪,你就不高兴了?”
乐昌公主笑道:“的确如此。因为我毕竟是公主出身,我的丈夫郎使要有外遇,也必须能像个样子”
张出尘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话?”
“是规规矩矩的话,也是我与徐郎分手时,斩裂一镜,各怀其半以期重逢时,叮咛他的话!”
张出尘道:“乐昌姐,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叮咛。”
乐昌公主道:“因为我是公主,与常人不同,我的丈夫不得已而有外遇时,也必须”是个人间绝色,人见人爱的女子,一切条件都比我好,这样我的面子上才过得去。”
张出尘叫道:“这有什么面子好争的?”
乐昌公主黯然地道:“这就是一个公主的悲哀。我是皇族,必须有皇族的尊严,不同于平民。我们的器度表现也必须与平民相异,即使我们的丈夫有外遇,也必须是出类拔萃的女子,以求别于平民。”
“这算是什么?”
“这是最起码的面子,让人说起我们的男人不爱江山爱美人,还能成为佳话,所以我从小被训练成对这种事要坦然处之,以欣赏的心情,表示皇族女儿的心胸宽大。如果对象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女人,那就是我们最大的耻辱。当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平凡无奇而庸俗的女人而背弃我们,就证明我们除了富贵之外,一无可取了。”
张出尘道:“这不是太苦自己了?”
“不会的,当我从小受着这种教育,灌输这种思想。当这件事发生时,我们会习以为常。我们必须习惯于与别的女人一同来分享我们的丈夫,因为我们做皇帝的父兄都是有很多女人的,我们不能打自己的嘴巴。”
张出尘同情地道:“乐昌姐,做一个皇族是件苦事。”
乐昌公主轻喟了一声道:“是的,尤其是做一个亡国的皇族,更是件痛苦的事,国破家亡,别人已经不把你当作是皇族了,但我们自己却仍然要在心里维持那份虚荣与骄傲。”
张出尘道:“把这一切都抛开忘掉不就行了吗?”
乐昌公主叹道:“能忘掉固然是好事,问题就在很难忘得掉,因为皇族毕竟是一个值得骄傲的身份。”
张出尘不说话了。她也在皇宫中住过,虽非皇族,却了解到皇族的尊严与骄傲,一呼百诺,万人屈膝,这种滋味的确是使人难以忘怀的。
杨全忠恭敬地道:“夫人这种超人的胸怀实在了不起,无怪乎徐公子一听见夫人的消息后,就急急地赶回中原了。夫人可能还不知道,夫人的消息还是张大哥提供给徐公子的,也可以说是张大哥代夫人找到徐公子的。”
乐昌公主道:“外子没说起。”
杨全忠道:“是张大哥不让他知道的。在下潜入那个岛国,与徐公子结交,徐公子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乐昌公主道:“我对张首领这份情义,除了感激之外,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了。”
杨全忠想想道:“夫人,请恕在下说句放肆的话,我跟徐公子也相处了一段时日,知道他的人品学问,在当世而言,也是数一数二的人中之杰了,但是匹配公主,我觉得他实在是高攀了。”
李靖道:“全忠,你说得太过份了。”
杨全忠道:“是的,所以我告罪在先,这是我内心的感觉,而且我认为非吐而后快。其实我跟徐公子私交不错,我也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乐昌公主一笑这:“徐郎以各项条件而言,都不足与张首领相较,不过这个丈夫是我自己挑选的,我们婚后情意相投,感情很融洽,若是在我未曾择婿之前,毫无考虑地我会选择张首领,现在只有说一声抱歉了。”
杨全忠无疑的是在为虬髯客作最后的努力,这时见她作了如此表示,知道不必再说下去了,恭身一礼道:“是的,夫人,在下也替张大哥谢谢夫人对他的赞许。”
他退到一边,李靖也觉得这谈话可以结束了,他挥挥手道:“全忠,你先去把弟兄们召集起来,我即刻前来点阅接收,然后我们就逼取长安。”
杨全忠应了一声,上马先行而去。李靖越众前行,两队会师后,声势壮大了许多,在距长安两百多里处,他们会合了李世民,见他只带了三千兵马,虽然都是些老弱,但是在李世民的训练之飞,军容仍是十分整齐。
李世民跟李靖见了面,也看到他带来的几万大军,十分高兴,长长一揖道:“多谢先生来助,我大唐有了先生这一股巨大的力量加入,可以取天下而无虑了。”
李靖却重申前议道:“世子,靖还是要把话说清楚。靖所归者为世子而非大唐,这批弟兄也是一样,我们部将属于世子麾下,不受任何人节制的。”
李世民略有难色地道:“世民也曾向先生剖示过,世民上有君父。”
李靖道:“这个李靖知道,只不过恭帝只一孺子,隋氏已失民心,这一个傀儡不设也罢,此番人都之后,相信必然有个明确的决定,唐公继登大宝,也是必然之举。”
李世民对这点倒未加辩解,他心中也有着同样的计较,因此只点点头道:“恭帝自己也知道难以得人拥护,而有逊位之心,这倒不必去说他了,但上有家君。”
李靖道:“唐公既为君上,靖在殿下为臣,自然是必须遵守旨意,所以靖才请求于前,就是我这些弟兄归唐之后,不受分调,除世子外,不受他人指挥提调,唐公最好也尊重我们的意愿,免得旨意下来,使大家为难。这不是为臣下的无状而胁君,世子应该很清楚,这一批弟兄,大部份都是义兄虬髯客招来的,他们与虬髯客情同手足,除李靖外,别人也难以驾驭他们。”
李世民是知道其中难处的,虬髯客雄心勃勃,志亦在天下,很可能有一天会与唐军正面相对冲突。
到时这支兵在李靖手中,李靖自会设法避开不正面为敌,但若在别人手中,就无此顾忌了。
那样一来,会有两种情况。一是这些部队服从命令,跟虬髯客火拼起来,那将使李靖十分痛苦,以虬髯客的人去打虬髯客,人情上也太说不过去。不过,那可能性不大,而最大的可能则是这批兵临阵倒戈,帮虬髯客反击唐军,那是更伤感情的事。
李靖的要求是十分合理的。
但是李世民也有难处,他叹了口气道:“药师先生,这事我可以向家君去陈说,此刻却无法答应。”
李靖知道唐公李渊是个忠厚长者,耳根子软,没太多的主见,任何事情到了他那儿都会点头的。李世民之所以不敢答应在先,倒不是父亲那一关,而是他哥哥建成会从中阻梗。建成的权欲之心很重,目前千方百计在拉拢人才,扩充势力,自己这么一大批精兵去投归,他还有不尽力争取的?即使争取不到,他也会想尽办法,向唐公面前进言,把兵力分散的,使之不隶属于李世民。
像这次进军长安,他就想尽办法,把老四李元-给抢了过去。李元-自从杀宇文成都之后,已经闻名于天下,所至之处,无人敢敌。公认为天下第一英雄,建成知道把他拉过来不容易,只有怂恿老父与自己一路然后提出要求,要李元-随行保护。这是一个无法推辞的理由,于是李世民的阵营中不但少了一名勇将,也分走了原为李元-麾下的一批精兵,弄得更形势弱了。但父亲的安全第一,这个要求绝不为过,甚至于不必建成开口,李世民也会这么敌的,要怪只有怪李渊太偏心,既然分兵三路,而且指明以先取长安者为首功,将有重赏,而且又指定了三个儿子为领军之主帅,就该公平一视同仁。
但是他却搭在建成一军中同行监督,硬帮着建成把小儿子要了过去。
李渊对建成是有点偏心,他内心十分清楚,四个儿子里面,最有才干、最孚人望、最有出息的是次子李世民。
在部属中,最得人望的也是李世民,有时属下的部将们闹料纷起了冲突,他身为主帅的出头调停不一定有效。往往会闹得很不痛快,-只要李世民居间调停,必然就皆大欢喜了。
因为武夫争闹,大都是为了意气,李渊在处理这类事情时,不问情由而以私情好恶来断曲直,他对那一个人印象好一点,无形之中,就会有所偏袒,出头硬加弹压,被压制的一方自然不服。
有一次就是被他判定理屈的一方一怒之下,率了所部连夜开拔,要去投靠别的诸侯。
其实唐公虽然有所偏袒,也并没有对另一方施予什么处分,只是叫他当众认错而己。他却不知道这种做法最易失去人心而导致人心向背。那个部将负气一走,建成要派兵去追,幸亏李世民得了消息,单人独骑,赶上了那个部将,力加劝说,结果那个部将把拉走的三千人马全部交还,他本人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回来了。
这三千人马是他最亲信忠贞的拥护者,因为主将受屈辱而不平,所以才会跟他走的,真要派兵去追,这三千人个个奋不显身地拼起命来,最少也要花上两倍的代价才能把他们全部消灭,这一来,唐营就将损失一万人。
若是任由这批人离去,对唐公的面子上固然难堪,对唐营礼贤下士的名声更是受损,不-远者不会再来,就是已经在唐营中的人,也将不屑于留。
唐公对自己的措置失当,心中未尝不后悔。但是由李世民来替他把错失弥补过来,却也是很没面子的事,这说明了他在别人心中的份量,远不如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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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很孝顺,若是在寻常百姓人家,耕樵以赡,无疑的他会认为李世民是最好的儿子。
但不幸的他是一国之诸侯,是一个地方的领导者,不但统御了几万军队,也辖理了好几个城市,数百万亩土地、几十万的百姓,更由于时势的演变,使他的领土日增,地位日见重要,而天下无主,已俨然为一方之雄主。
那么一个能干而得人望的儿子就难以取得老父的欢心了。因为李渊有了什么措施不当,李世民常常要提醒他,有时李渊不接纳池的意见,结果总是铸成大错。
甚至于李渊也明白,自己的这片基业,等于是靠着这个次子在帮着撑起来的,如果没有李世民,唐公只能像别的国公一样,局促一隅作观望,等待一个新的皇帝出现,本身绝不敢介入权力的斗争。
但是,儿子夺尽了老子的光彩,总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尤其是老子身为一国之君。
建成是长子,会献小殷勤,嘴巴甜,这些不去说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与唐公的思想、爱好,甚至于理事的能力都差不多,所以一件事如何处理,建成所想的,往往能与唐公相同,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因此,建成对唐公的决定,都是热烈地赞同,而李世民却每多诤阻。
这都造成唐公偏向于建成的原因。
说得实在一点,唐公对这个次子,内心常有一种无形的畏惧之感,每当门人来报,二世子于半夜求诣时,李渊就知道,自己准又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李世民很给他留面子,从不当众诤谈他的过失,而是在私下无人时,秘密进诣,分析利害得失,而后提出弥补的方法,使错误不致于铸成。
李渊无法否认李世民的才华,也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的每一个意见都是对的,但每一个意见都是针对着自己所作的一些错误的决定,这就很令做老子的大失光采了。
平庸的老子跟不平凡的儿子之间是很难和谐的,特别是在儿子渐渐地脱颖而出,在在都表现得此老子高明的时候,那使做父亲的感觉到尊严渐渐地丧失,尽管儿子对父亲的尊敬不减,但那种尊敬却使做老子的有受之有愧之感。
李世民也明白到这些,也引以为苦,但他却无法不说出来,他不能因为出于孝顺,因而把大好的江山断送,他每一次见过父亲密谈后离开,内心都感到很沉重。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们父子刻下所肩负的是天下的重任?他内心此谁都明白,自己的父亲实在不是那块材料,所以有今日,一半是时势所趋,另一半则是自己为他所经营而成的。
尽管李世民的心中全心全意地为父亲在作努力,不想为自己树立势力,但是好容易有了一点成绩,却又不能听任父亲任性地加以毁了。
李世民对李靖的谈话,充满了痛苦与无奈。
因此,李靖对李世民是十分同情的,连忙道:“世子,这些请求对世子而言是很难堪的,而且也可能导致唐公对世子的误会,李靖不敢再麻烦世子了,但区区微衷,却不可不先为明达,李靖只是在世子面前先落个案;唐公那儿,李靖再请柴绍兄去妥为进言解释好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这:“这样比较好一点,但是家君恐怕一样的会反感,最近,姐丈跟我比较接近,很多地方与家君意见相左,翁婿之间,已不如往日亲密。”
李-皱起了眉头。
李世民道:“不过,有一个人可以在家君面前畅言无阻,就是先生的结义盟友秦叔宝壮士。”
李靖道:“叔宝兄曾经在途中救过唐公一次,那时正是唐公避祸而归,途遇盗贼”
李世民笑道:“那里是什么盗贼,全是宇文化及的家将改装,他与家君素来不睦,在京中进谗陷害家君不成,又遗家将在半途行刺,那时世民尚年幼,目睹秦壮士英勇杀贼,凛若天神,内心异常倾慕。”
李靖笑道:“叔宝兄的武艺在三十六友中倒还列不得最高,但却是最具威仪的一个。身高八尺,凤目蚕眉,俊伟中不失清秀,魁梧中犹带着妩媚,是最上看的一表人才。”
李世民道:“不错,他给人一种难忘的感觉,家君受了他的大恩,他却连名字都不留一个,家君对他却一直难以忘怀,回到太原后,立刻命我绘了一张他的肯像,裱装好了,挂于后堂,每天都是衣冠端正,焚香礼拜,直到再次见到他,申过谢意后,才告停止。”
李靖道:“柴绍兄说起过这件事,他还说世子精于绘事,有过目不忘之能,全凭回忆落笔,宛然若生。”
李世民笑道:“我也没有认真地练过,绘画人物更是初次尝试,也是那秦叔宝特别深刻,绘来就像了,以后也是一样,我若是对一件事印象特深,就能很逼真的画下来,否则就是面对着人,也难以画得很神,因为我学画的目的在求其工,而不在其神”
李靖笑道:“人家作画都是讲究其神而无论其工,世子怎么竟反其道而行之呢?”
李世民笑道:“因为我是从一位画工学的绘画技术,而我学画的目的在于实用不是为了恰情养性,自然要以逼真为主。”
李靖倒是不解道:“世子不知用来作何实用?”
李世民道:“我以之来描绘所经的山川河岳,关隘形势,标明可险守之处,记录其虚弱之点,每一幅都是我亲手所绘,因以能了然于胸,若该地为我所有,可密防以杜敌人之窥伺,若在人手,则可据之而攻其虚。”
李靖大有兴趣地道:“世子早就有志于天下了?”
李世民道:“是的,我观察天下形势,深知隋祚必将不永,将来天下不知谁属,但是能把天下形势,了然于胸中,总是有用的,所以我十二岁时,就开始作这个努力,趁着前几年太平的时候,我四出游历,一面收集各地险塞的资料,绘制成图,一面也结交各地的英雄豪杰,现在已得九州八十一城,大半壁江山,都已有了底子了。”
李靖听了后,心中着实钦佩道:“世子早年就有这份认识与胸襟,实非常人所能及,这一册记载舆图,应可传诸万世而不朽,因为人生或不满百,地却是历时千秋而不易,这本书永远都有用的。”
李世民笑笑道:“先生!世民之所以兴萌此念,也是为了先生刚说的那两句话人生或不满百,城郭江山,却是千秋不易。为什么不将它们的形貌、虚实等等都描绘记载下来,日后的人,不必亲至,览图斗室之中,即可将千里江山置于眼底”
李靖道:“不错,正是此说,所以世子这一册记载,若是传之后世,相信必可与太公兵法、孙武兵法等列为不朽之杰作。”
李世民摇头笑道:“先生,我这本记载或许能有助于攻战之决策,但我的本意着眼之处却非在战。”
“哦!世子又在于何者呢?”
李世民肃然道:“在于治。我鉴于炀帝开凿运河之举,大家说这是炀帝为游幸江南之便而凿河,这实在是冤枉了他。谁都知道运河一通,南北水运,一舟可抵,对国计民生,不知方便了多少倍。”
李靖道:“不过运河所经之处,有时故意舍近而求远,以便连通京师,这倒是不能怪人有此怀疑。”
李世民叹道:“连先生如此说,无怪乎其他人误解更深了。其实,这两条运河之开凿,其进行路线十分正确,它是一批真正有学问的人所策定的,有时为了绕道,引起人们误解,那是一般人不明地理之故。比如说,由甲地至乙地再连通丙地,虽有直线可达,可是再往前,却有山岳为阻,要到达丁地就势非绕山而行,费工而途远,-如在乙地略斜,略过内地而取道戊地至丁,则全为平坦,工程进行,方便多了。这样多挖三十里,而可节省三百里之工,先生孰取孰舍呢?”
李靖十分惭愧,不再作声。
李世民叹道:“先隋炀皇帝治世之功过,别的方面不去说他,单是开凿运河一项,却是极具眼光的不朽创举。只是因为他本身私德上的一点微疵,乃使一般人对他滋生误解,实在太-枉,所以我向家君上言请求过,倘能有机会定鼎中泵,必然要向天下人阐明澄清这件事,以免他沉-于地下,在人世留下一个昏君之名。”
李靖一叹道:“先皇帝之所以被摒弃于天下,一半固然是民众之无知,但另一半则是各地的诸侯反王,早已心存扳意,故对他的种种,曲意偏解,以引起四民之不齿之故,这些误解虽是人为,但他自己也要负责的。”
李世民似乎不以为然地道:“先生,他的某些行为虽是有违常伦,但是却与他的治国无涉,他治国的决策,的确是用心无私”
李靖道:“世子,一个为天下君王的人,行止俱为天下之范,他若不能修身律己,何以教民就正,所以就事论事,他治世的功过不去谈了,他之所以先失天下,却是一点都不-枉。”
李世民听后思索了一阵,肃然长揖为拜,恭敬地道:“先生指教的是,世民愚昧,以前见未及此,以致于很多地方都错了,今后尚祈先生不弃愚顽,时加赐教。”
李靖也还了他一礼,神情严肃地道:“多谢世子器重,李靖敢不悉力以报。其实世子的见解看法已经很透澈,只是出发之点,还没有放置合宜而已。”
李世民道:“请先生指教。”
李靖道:“世子跟李靖的看法,有时会不相一致,就是这出发点与立足处的不同,世子为唐公胄裔,一出世就是贵族,所以在心中,多少是偏向于贵族方面,因以论先人之功过,世子着意彰其善而略其过。李靖则是一个士人出身,论是非则以民为先,以天下为得失,有时即或对君上不敬,却仍不避讳”
李世民点点头道:“先生说得是。虽然以前我没有分析过,但经先生一指出,我仔细地一想,倒确实是加此的。我虽然不致于强弥君父之过,-总是避免它,这一来就有失公允,今后当求改进。”
李靖道:“世子倒不一定要改,你若是只求做个辅佐之贤臣,这种心中对君父尊若神明的态度,正是为臣之道,若世子真有志于兴革除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则应该把心胸放宽,把脚步站得正,不偏不倚。”
李世民想了一下才道:“兹事体大,我要好好地考虑一下才能回答先生。”
李靖道:“不,世子,这一点无须考虑的,世子应该早加深思熟虑在心,作成决定了,现在只要说出来就行了。”
李世民终于道:“先生,我立志于天下千秋,但是我立身却是人臣之子,若天命归余,我当仁不让,但我绝不像先隋炀帝那样,为取天下而不择手段。”
李靖所要的就是这一个答案,那也使也对自己未来的抉择下定决心。因此,他肃然躬身一礼道:“世子,李靖誓以终身拥护追随左右,生死不移。”
李世民再度回礼道:“谢谢先生支持!”
他没有像虬髯客那样说什么以江山富贵相共的话,因为富贵可共,江山不可共,一山勉强或可容二虎,一国绝无二君。
以李世民此刻的身份、实力、年纪、学识阅历,那一点都不能与虬髯客相较的。
可是李靖却舍了虬髯客,转来效忠年才弱冠的李世民,这在一般人的想法中是不可思议的。
但李靖却不这样想,他看出这个年轻人的不平凡来,虽然他还嫩得很,不够成熟,-还有一段时日可供他磨练,等他成长后,时机也成熟了,李靖相信这个年轻人必然会成为一个君临天下,空前的明君英主。
李靖决定辅助也到底,不仅是辅助也成就事业,也要辅助他成长。
在他没做皇帝前,正好有个机会可以改正一些错误的思想与观念,当他登上王位时,就会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皇帝了。
虽然,李靖的归唐是早经谈妥的了,但李靖真正的决定态度,却是在这一次深刻的谈话之后。
在以前,李靖对李世民只是客气和尊敬,却不是恭敬,经过这一次谈话后,他的态度也有着明头的转变。
两人同行,李靖绝不并行,一定略后半步,两相对坐,李靖一定不会正面相对,必然将自己的座椅略移偏一点,而且,他从不打趣或与李世民开玩笑。
李世民先前还感到很不习惯,几次地向李靖表示,要他随便一点,甚至直接了当地对他说:“药师,即使日后我们有君臣之分,但至少目前还不是,现在我们的君主乃是隋室的恭帝,大家都是一殿之臣,你又何必在形式上拘礼呢?”
李靖却正式回答他说:“世子,靖是归唐而不是归隋,这是起始就声明了的,事实上恐怕除了唐公之外,也没人会承认那个皇帝了,而唐公也不是真拥护那个小孩子,只是一种报恩的心理而已。”
李世民轻嘴道:“是的,家君是个受恩不忘的人。”
李靖道:“唐公是位忠厚的长者,但却非理国之明主,因为受恩固当报,却不可以天下为报,那是以江山社稷为儿戏,试问,当真将天下之大权,交在一个无知小儿手中,就算得是忠心了吗?”
李世民道:“家君一直没有天下之念,他受权奸宇文氏一族的嫉害,性命几将不保,后来则多亏得越国公与先皇帝的大力庇护支持,才得苟安于太原,感恩深重,倒是怪不得他老人家。”
李靖道:“我并没说这不好,但必须说这种行为不是理国之器宇,世子当记得先贤孟子的话,民为先,社-次之,君为轻,必需要具有这种胸怀的人,才可以君天下。现在再回到我们的话题上,李靖之归唐,非为唐公而为世子,所以对世子,理应保持适度的尊敬。”
李世民道:“敬存于心即可,不必拘于形式。”
李靖肃然道:“不然。敬生于心,乃形之于表,否则这恭敬便没有基础,靖治军对人,都是如此,即使是夫妇之间,也从未有狎嬉之言行,这样才能维持敬意。”
李世民没话说了。
李靖却倒过来规劝他了,说道:“世子,不仅是对靖一人,即其他的人,世子也应该对他们维持适度的距离,不可过于相近,君子不重则不威,此为人主之大忌,像以前”
李世民道:“我知道,先生指的是刘文静,此人胸中倒是有点城府,只是太过于骄狂,我对他客气一点,他就得意忘形起来,渐渐要左右我的言行了,所以我后来对他不假辞色,很叫他叫不了台。”
李靖道:“他这个人恐怕受不了冷落吧!”
李世民道:“是的,他在我这儿不得意,刻下已转到家兄门下去了,替家兄出了不少主意,像把四弟拉到家兄那边去,就是他的得意杰作。”
李靖道:“刘文静反覆不定固为不掌,但世子也有责任。假如世子一开始对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未始不可以全终始的。”
李世民的脸红了一下,显然的,李靖的话说中了他的心里,乃轻轻叹道:“其实我对他也没有太过狎近,只是他替我出过不少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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